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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张旧照片引出的往事

陈冲
近日,翻阅旧书籍,突然手中的书本滑出一张旧照片。好眼熟!想起来了,那是30多年前我回乡拍的。端详一番,其中的场景、人物、故事,一一浮现于眼前。
拍摄时间是在某个夏天的中午,村民们像往常那样,吃过午饭后习惯到村祠堂门外的大榕树下纳凉、聊天。一对老人正在专心致志“走三”,一群看客围着他俩,聚精会神看得津津有味。
“走三”,属粤西地区乡间玩艺,类似下棋。但比下棋简单,在地上随手画个“三图”,双方在身边捡几枚小石头作“子”即可。童年时我玩过,放牛时,常常和小伙伴玩“走三”。现在,时过境迁,早已忘得一干二净了。照片中的“走三”人,一个叫陈寿,一个叫陈泉兴,均已作古多年了。
按村中辈分,我应该称陈寿为伯公。他曾是人民解放军的一员,参加过著名的辽沈战役,立过战功,后转业到湖南地质探矿队工作。上个世纪六十年代,穿套工作服走在大街小巷,便会引来无数人的羡慕,称“吃皇粮的”“捧铁饭碗的”。其时陈寿伯公年过四十,尚未成婚,急得他的父母团团转,后来休假探亲,经人介绍,很快娶了高州城里一位年轻貌美的姑娘作妻子。这,一度成了我们村中的特大新闻、特大喜讯,更令那些尚未找到老婆的大龄青年羡慕不已!
陈寿伯公酷爱劳动,退休后有退休金,几个儿女也很有出息,家里不愁吃和穿,但他早出晚归,种瓜种菜,一家人吃不完,便分送给左邻右舍,直至85岁那年病倒了,才歇下来。村人对他无不敬重、称赞!
陈泉兴,论辈分我该叫他二公祖了。与二公祖同辈的人喜欢叫他“阿泉”,村中许多青少年不懂辈份高低,也跟着叫“阿泉”,但他毫不介意,总是呵呵应答。
“阿泉”善良、乐观,一张脸总是笑微微的,永远有讲不完的故事。记得当年生产队“办薯地”,他在前头一边驶牛一边慢悠悠的讲故事,我们这些“学生哥”及妇女们总爱跟在他后面打“泥头”(土坷垃),其实是想听故事。有次劳动,他的故事又来了——
他说,我们村的家辛二公,爱队如家,视粪如金。有次,趁杨梅墟,回来见路边有坨狗屎,高兴得如获至宝,匆匆从路边摘来两片咸鱼叶将它包住,用稻草扎牢。回到村中,便将那包狗屎扔到生产队的茅坑沤肥了。回到家中,喜滋滋的将那包同是用咸鱼叶包住的“靓虾米”搁在灶台上,对老伴千叮万嘱,这是我今日趁墟买回的靓虾米,今晚你就炒它送饭。说完,高高兴兴扛起犁耙,赶着牛儿外出犁地去了。
晚上收工回来,还未回到家门口,二公的老婆就从家里跑出来了,远远指着家辛二公劈头就数落起来:“鬼无打你,雷无劈你,你个老懵懂懵到这个地步了,把包狗屎搁在灶台上说是靓虾米让我炒熟送饭……”家辛二公一听,连喊了几个“哎呀,糟糕!”,接着追悔莫及地说:“真真是老懵懂老糊涂了,——我把那包靓虾米误当狗屎扔到队里的粪坑沤肥了!”
我们听了,都笑得前翻后仰,连眼泪也笑出来了,这时大家才把目光投向了同在地里驶牛的家辛二公,问:“二公,是真的吗?”二公羞羞的一笑,无言地捋了捋下巴的山羊胡子,算默认了。我们笑得更响了,那笑是友善的夸奖。
一晃几十年过去了,生产队早已不复存在。当年我们这些“学生哥”,也都成了老头。悠悠往事,已成乡愁,一直抚慰温暖着我这在外的游子,令我对故乡的梦牵魂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