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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例的期盼
■石雪萍
俗话说:大人盼种田,细娃盼过年。年终岁末,鞭炮声声,锣鼓阵阵,孩子还能枕着胀鼓鼓的压岁钱做美梦,还有什么比过年更让人期待的呢?对于生活在粤西的人来说,还真是有的,那便是“年例”——它甚至比过年更为让人期待。
粤西的年例从农历正月初二起至二月底,各村均有不同日期的年例日,以宴请亲朋好友为主要方式祈福、贺岁。一晃眼,三十多年过去了,孩提时过年例的情景却依然历历在目。年例的前几天家里便开始忙碌了。父亲不厌其烦地打电话邀约亲朋好友。其实,哪用得着邀约呢,谁家的年例日,大家都记着呢,日子一到自会前来。我常常嫌弃父亲多此一举的扰人做法,他却每年都乐此不疲。那是他新年里的头等大事。遇到表示不能前来的亲友,父亲一脸的失望,仿佛做年例的劲头都泄了一半。最后,他再三叮嘱:“迟一点也没关系,要来的,要来的,见一见,不来我们怎么好意思去你那看年例呢……”这样的说法,在当时的我看来是不太漂亮且不太地道的。每年,父亲的第一个邀请电话都是打给小叔的。小叔年轻时参军,退伍后留在广州生活,甚少回家,祖母去世后,他回来的次数更是少了。每次提及,父亲总有几分怨气,但又无可奈何,他心里是敞亮的:正月中旬了,该上班的上班,该上学的上学,为一个年例日跑几百公里是不太实际的。
待一一邀约完毕,年例的前一天,父亲便开始给我们分派搞卫生的任务了。父亲是最为讲究的,家具要搬到院子里清洗,墙上的瓷砖要擦,水磨石地板还得磨上一轮。他吩咐我拿着小石磨,蹲在地上细细地磨,直到磨出纹路,磨出光泽,这一磨就得老半天。我眼巴巴地看着开始飘香的厨房。厨房不太明亮的灯光映着母亲忙碌的身影,她一边忙一边笑着念叨谁最喜欢吃扣肉,哪个娃娃爱吃鱼,谁吃鸡翅的时候连骨头都要嚼烂。小时候家境虽不富裕,但在父母的精打细算下,上桌的年例菜虽不高端,但也绝不寒酸。厨房里柴火燃烧的“啪啪”声,油锅翻滚的“哧哧”声,脂肪遇油发出的“吱吱”声,合奏曲时而浅吟低唱,时而慷慨激昂,四溢的香气随着厨房里高低起伏的声响将年例的前奏拉满。
年例前一天的夜里,梦是做不长的。凌晨开始,锣鼓便会按时敲响。天刚蒙蒙亮,我便跳起床来帮忙洗盆子、择菜……一边忙活一边留心外头的动静,猜想着哪个亲戚是第一个进门的。等到太阳升上枝头,等到邻居家传来阵阵欢声笑语的时候,还不见客人来,我便按捺不住地问母亲:“小姨妈怎么还不来,往年都是她们最早到。”说话间,外头便响起了姨丈那熟悉的喊声:“新年好,能开台(开席)了吗?”我常常好奇:小姨妈的路程是最远的,她却几乎每年都是第一个到的。母亲笑着说:“早点动身早点见面,胖了瘦了,好或不好,借着年例日见一见,见见亲人,见见朋友,心里就踏实了,人这一辈子,见一面是一面,见一面少一面的。”长大以后,我才逐渐明白:路程的远近并不是衡量到达时间的唯一标准,是亲情,是血缘,是彼此的牵挂。
又是新的一年,前几天,在朋友圈看到早已在广州定居,今年回老家过年,年初又赶回城里的同乡写的一段话:新年过后很快就恢复了宁静!到底发生了什么?好像又没发生什么,烟花爆竹只有远处的零星几下而已。他只能在回忆中延续所谓的年。我想他内心放不下的乡情定然包括了那一桌桌丰盛的年例菜,还有那围坐着谈笑风生的那一群人。我有点庆幸自己从未远离过家乡。
我拨通母亲的电话,聊着年例渐近的琐事,母亲说,二叔在城里买了房,今年不回村做年例了。小叔那边也是个未知数,明智(小叔的儿子)那孩子多少年没见了,都不知道长成什么样了,你们堂兄妹街头碰见了估计也认不出来,唉!母亲的叹息沉重得像一块压在小山村头顶上的黑云。我安慰母亲:“总会认得的,总会见着的,今年的亲戚朋友比往年多了好几桌呢,你就等着招呼客人吧。”
“那你回来吗?”
“回,哪能不回呢,人这一辈子,见一面是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