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起云涌(之十三)


许向东
  朱也赤来公馆后,了解到江仲奇的情况,觉得他人品好,很有正义感,可以教育引导,使其走上正确的道路。经常通过杨绍栋约其出来谈话,引导他读《新青年》《向导》等进步和革命书刊。而江仲奇自从接触朱也赤后,进步很快,积极参加学联和读书小组活动,在学校里宣传共产主义和马列主义以及俄国十月革命,第一批加入了共青团。在驱梁运动中斗争坚决,冲锋在前。对江仲奇这样的积极分子,如果教育培养得好,可以成长为坚强的革命战士。但就目前来说,像江仲奇这样一些出身富豪家庭的子弟,只是被时代大潮卷进了革命洪流。他们批判社会的不合理,痛恨反动阶级,同情处于底层的无产阶级和劳苦大众,但是却并没有把自己的命运和社会底层的命运联系在一起,潜意识里还是认为自己是“上人”,高人一等。如果不解决这个问题,他们还是不能转变成为一个真正的无产阶级革命者。如此,遇上严酷斗争环境,就经不起考验。只有在斗争中严格要求自己,向工农学习,长期锻炼,才能实现这种转变。共产主义者绝非天生,而是斗争中锻炼成长的。自己也经过这样的历程。虽然自己的家庭不是出身富豪,与底层的距离不像他们那么远。但父亲也总是希望自己通过走仕途做官出人头地,在父亲的影响下,自己也曾产生过以做官谋出路的想法。只是五四运动后,受到马克思列宁主义的影响,自己追求真理,之后加入共青团,加入共产党,投入革命的实际斗争,将自己看成底层的一员,将自己的命运和底层劳苦大众命运联系在一起,爱其所爱,痛其所痛,恨其所恨,才逐步确立起为共产主义事业牺牲一切,为工农解放事业贡献一切甚至不惜赴死的坚定立场。他们参加斗争的时间还短,对他们要更多的引导和教育,使他们更快地成长。朱也赤深深感到自己责任重大。
  从南中出来不远就是打铁街。公馆打铁街在方圆数十里内外很有名气。据说公馆自成圩就有打铁铺,开始是一两家,因为生意兴旺,打铁铺越开越多;又因为这个行业特别,成天叮叮当当的响不停,其他生意一般都不大喜欢与其为邻,打铁铺也就自成了一条街。自清朝咸丰年以来,这条街一直向西发展,现在已经延伸到了距离南中大门口两三百米的地方。这条街打铁铺已经有二三十家。打造的铁器种类很多,家用的有锁扣、斧头、菜刀、柴刀、铁锤、码钉,农用的有犁、耙、镰刀;还有武馆和民间用的大刀,长短剑和叉、戟、长矛等等。不仅本县各地铁器大都源自于此,甚至电白、化县、信宜、吴川、广州湾(今湛江)、廉江一带的客商都来此地采购。因为打铁街的传统,解放后公馆成立集体所有制的茂名市刀斧厂,产品一度远销海外。这是后话。
  这里的打铁铺大的雇十个八个工人,小的雇三四个。有的打铁铺由老板直接管着,有的则由老板请一个师爷代管。打铁工人大都是来自乡间,因为种田活不下去,跑出来学打铁谋生。也有的子承父业,做了好几代铁匠的。由于朱也赤来公馆就住在打铁街,经常在这里出入,与打铁街的许多工人颇为熟悉,时常和他们拉家常。
  这天是星期天,江仲奇、潘襟江、张汝庚、叶福兴四同学从学校出来,走到打铁街。原来昨天朱老师要回高州开会,临走前给他们布置了一项作业:到打铁街进行一次社会调查,和家在附近农村的一些工人建立起联系,使他们成为其家乡农民运动的组织者或者我们开展工作的联络人。他们正走到一间叫“德坚利”的打铁铺跟前,听到里面的工人在边打铁边有节奏地念唱着:
  打铁叮当,拉响风箱。汗流毋止,日日叮当。打铁叮当,从早到晚,毋停叮当。打铁叮当,有文食文,无文食叮当。江仲奇等人走进去,只见三个铁炉烧得通红,烟尘滚滚。六名工人,两人一组,一个打铁,一个拉风箱。他们一边有节奏地打着拉着,一边有节奏重复念着这几句词。一个个汗流浃背,衣服湿透,脸烤得红扑扑的,头发和眉毛上挂满了灰尘。
  “你们好!”江仲奇说。
  “你们是朱老师的学生吧!”其中一个工人打招呼,他手中的活没有停,只是仰起头瞄了一眼。
  “是的!奇怪,你们也叫朱老师?”
  “我们叫他老师可能要比你们早呢。他来公馆经常到铺子来教我们识字,晚上平民学校开扫盲班我们也去过。”这位工人答道。在交谈中,江仲奇等人知道,这位工人姓陈,名亚火,石车村人。其他五位两个姓张,三个姓阮,也是附近村人。“朱老师可真不简单,他是县里的高官,却和我们做工佬这么贴近。听外面人说他是共产党的人,也只有共产党的人才会把我们农民和工人当人看”陈师傅压低声音,既像是向面前的四个南中学生夸赞,又像是自言自语。有了“朱老师”这个话题,江仲奇等人和工人一下子变得亲近了。“我们来帮你们打铁吧!”江仲奇说。
  “且慢!打铁要慢慢来,你们一下子掌握不了轻重,也打不到位。会耽误我们的事。师爷要骂的。”陈师傅轻声说道,朝内屋努努嘴做个鬼脸。“那我们来帮你们拉风箱铲碳”。四个青年学生七手八脚上来就做。
  “满天下都找你不着,原来跑这躲起来了!”学生和工人正在忙着,忽然听到门口有人大声吆喝。众人抬头一看,屋外来了三个凶神恶煞的汉子。
  “陈亚火,你欠阿任老爷的五担租要拖到什么时候?你想不还了是吧?!”为首的那人三十出头,暴眼珠,满脸横肉,虎背熊腰,满身酒气。江仲奇后来知道此人名叫程得志,外号程疯子。他手执一条粗皮鞭,一脸恶气。
  “我不是躲,只是出来做做工,想搵几升米度荒。我已经跟任老爷说过,请他再宽限我两个月,到禾熟,我籴了谷子就还。”陈亚火解释说。原来是早几年陈亚火租种大地主陈富任的三亩田,前年秋天时一场暴雨引发洪涝,浸坏了就要收成的水稻,几乎颗粒无收。不仅如此,靠白沙河边的稻田还被冲毁一块。陈亚火要求减免田租,地主不仅不答应,还要陈亚火赔偿他的稻田。这样,陈亚火一家人辛苦一年,不仅没有任何收获,自己原有的一亩薄地还被陈富任强抢了。只得出公馆打铁谋生。眼下欠下的租子驴打滚涨到了五担。前些时候12岁女儿被拉去做抵押,受尽凌辱,被地主强奸后自杀了。今天地主的狗腿子追债又追到打铁铺。
  “我们家老爷说了,如果到时你还是还不上,就把你家的房子收了。今天来算是通知了你!”程疯子恶狠狠的扔下这句话。”(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