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蓊菜
◎谭用
张爱玲的小说——《连环套》里有一段文字,读来尤为亲切。“水乡的河岸上,野火花长到四五丈高,在乌蓝的天上密密点着朱砂点子。终年是初夏。初夏的黄昏,家家户户站在白粉墙外捧着碗吃饭乘凉,虾酱炒蓊菜拌饭吃。”出生于南方沿海,对于虾酱、蓊菜都是最为熟悉的。
小时候,村前有一口积水塘,每逢下雨,雨水从各街巷汹涌而至,最终汇聚于积水塘。由于位于村前,人们称之——面前塘。每年夏天,面前塘满屏翠绿。除了水中漂有的浮萍,剩下的就是各家各户在塘里种的蓊菜了。蓊菜不难种,找来平日家里淘汰的竹具(簸箕、竹筐等),裁开,摊平绑在四支木棍上,做成筏子。把择剩的蓊菜头往筏子上一夹,然后往塘中一抛,不出两日,就长出嫩绿的新芽,再过二三日,新芽已散开成枝了,巴掌长,颜色转为深绿。想吃时,用一根绳子绑个石头,往自家的蓊菜筏子一扔,石头勾住筏子,往岸边拉,摘够量,又把筏子往塘中一抛,过四五天又有新的蓊菜可以摘了。如果筏子够大,轮流着摘,几乎每天都有蓊菜吃。
夏忙时节,抢收抢种,大人小孩都忙得跳脚。家中的妇女也少有时间出入厨间,更没有心思精心料理了。多时流连田畈,扯秧插秧薅田,样样都要顾及。一日三餐都是清汤寡水,所准备的下饭菜,也是图省时方便。早起生火煮饭,大灶烧一锅水,傍着大灶又有一连环灶,前灶煮一钛煲粥(一家人食用一天的量),后灶炖着番薯、芋头。待开水将要沸时,就去面前塘摘蓊菜。回来,开水咕噜咕噜地滚着,先舀一半出来装进水壶,剩下的就用来烫蓊菜。先下盐,下油,然后下蓊菜。水没过蓊菜,用筷子搅匀,水再开就要捞出。烫老了,蓊菜会蔫,吃起来水咵咵的。蓊菜出锅后,要第一时间用簸箕把它晾开,不能堆成堆,会齁。之后拌酱吃,吃多少,在簸箕上夹。酱有好几种,虾酱,沿海人家平时都有腌制,揭开坛盖,用碗直接舀;黄豆酱就要去村中的小卖铺打了;再不济,就拍一蒜瓣,往碗里倒酱油,滴几滴花生油也成。
在县城读书时,西湖边有很多卖白粥的宵夜档,就粥的小菜听说有十三种,号称“十三菜”,清水烫蓊菜拌酱可是头牌。慢慢地,随着生活水平的提高,卖白粥的宵夜档也渐渐少了。后来就兴“炒冰”(宵夜排档),所有的菜都是现点现炒,蓊菜即为时蔬进入高档食肆。常见的有南乳炒、蒜蓉炒、黄豆酱炒,单螺也可以炒。把炉灶开到最旺,“嚯嚯”声响,下油,下蓊菜,快速翻炒,不到二分钟就能炒一碟。蓊菜好油,吃起来爽脆,泛油光。
蓊菜生吃,有解毒的功效。有一年,家里拔早造花生。白天帮家里择花生,趁大人不注意时,偷吃了很多。渴了,直接喝冷水。晚上闹肚子,上吐下泻,拉了好几趟都不能消停。半夜没地方买药,也请不了赤脚医生。母亲一机灵,到面前塘摘了一把蓊菜,放在一砵头里,用刀柄把蓊菜盅烂,挤了一碗蓊菜汁让我喝下,之后一觉睡到天亮。
蓊菜还叫“抽筋菜”,听说孕妇吃了会抽筋,不能多吃。对于这种说法,我是表示怀疑的。听母亲说,我出生在20世纪80年代,家里的条件比较艰苦,缺衣少食,就算是产妇也得不到特别的照顾。坐月子时,前半月,由于缺少营养,脚都水肿了,无奈,母亲就烫自己种的蓊菜就粥水,吃了半个月,不但没有抽筋,连水肿都慢慢消了。
蓊菜确实是亲民菜,每年夏天,各菜场都有卖,价格也不贵。买两斤,拍一块姜,剁碎,另加一勺黄豆酱,猛火一炒,就是一道美味。蓊菜于我,有着特别的感情,在物资匮乏的年代,它可为我们家的“救命”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