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籺


□锋语者
  冬日的天空一碧如洗,阳光暖洋洋地照射在空旷的田野上。一群大大小小的孩子,拎着竹篮子,闹腾着,叫喊着,卖力地采摘地上的田艾,我们天真地认定,只要采好田艾,又摘好用来垫籺的菠萝蜜树叶,准备好做籺的材料,年晚就能早一点到来。
  每天我和妹妹把田艾或菠萝蜜树叶带回来,母亲的脸上都露出嘉许的微笑,把田艾放在太阳底下晾晒,把籺叶泡在水缸里保鲜,把炊具洗干净,却一直到年廿七,才从从容容地挪开大谷缸上面厚重的水泥盖子,取出半袋子花生,领我们就着煤油灯剥花生。一向甚少下厨的父亲待我们把花生剥好,便放下水烟筒,点燃炉火,把大铁锅烧干,伸手往里头一探,随即把花生米倒进去,用铲子来回扒拉着,花生米在不停滚动中发出噼噼啪啪的爆裂声,释放出浓烈的香味。父亲抓起几粒,双手轻轻一搓,花生米焦香的外衣轻松脱落了,分成两瓣。父亲连忙停了添柴,把花生米铲起盛在簸箕里,我和妹妹守候多时,格外卖力地各拿一截竹筒在簸箕上磨掉花生米的外衣,又趁着父亲不留神,飞快抓几颗塞进嘴里,嚼得咯咯响,父亲挨个在我们的手背上一拍道:“不要吃有馅的籺了?”
  第二天天蒙蒙亮,母亲挑着浸泡好的糯米去碾米房打粉,一直到晌午才回来,庆幸说好在去得早,回来时还看见有人才去的,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能这般淡定,又抱怨父亲怎么还不炒馅,还在等什么。
  父亲把炉火烧旺,把炒花生、绿豆、芝麻、猪肉碎、小虾米倒进热油里,旋即香气四溢,馋得我们垂涎欲滴,父亲就拿汤匙往我们嘴里各喂一口:“都试试,是咸是淡?”
  除了诱人的香味,我哪里还能说出个子丑寅卯来,含含糊糊一句试不准,遂又往嘴里塞了一大汤匙。父亲眉头一皱,夺过汤匙,挑了一点嚼了嚼,又往大锅里撒了点盐。
  炒完馅的锅底里缩着一汪油,父亲舍不得丢掉,直接注上两勺水,开始煮糯米粉。水开后,父亲把米粉倒进去,炒成一团,铲起在簸箕里,撒上田艾,和着生米粉,用力反复揉搓,直烫得呲牙咧嘴却不能停下。母亲说米粉很容易变硬,搓不柔软做不出好的籺胚子。
  母亲从大粉团中扭下一个乒乓球大小的粉团,搓圆,压扁,揉薄,像一个软碟子托在掌心,盛上馅,收拢,捏紧。父亲接过去,放进印模里,压平,再把印模反转,往掌心轻轻一拍,一个寿桃籺就落在他的手上。我也学着母亲从大粉团中扭下一块来,要揉出一个能盛馅的碟子,然而软碟子揉得厚薄不均,盛上馅后却收拢不紧,不是这穿了孔就是那缺了角,于是我又从大粉团里扭下一小块来,补在不完整的位置,好歹不露馅了,却塞不进印模,我便双手一合一握,说我就做个巴掌籺。忐忑不安地望望父亲,父亲竟然笑而不愠。
  姊妹把做好的籺放在菠萝蜜的叶子上盛着,一个一个摆在蒸笼里。摆满三层蒸笼,转头冲我喊:水开了没?
  因为多吃了一勺馅,我便得了“火头军”的美差。我一边生火一边紧盯着灶台上的台钟,要十五分钟,时间过得很慢很慢,四分之一圈的路程好像要跑半个世纪。终于大锅上面渐渐冒出了烟气,香气漫出来,弥漫整个屋子,分针不偏不倚走到设定的位置,我急呼:时间到!
  父亲走过来,拍拍手上的米粉,揭开锅盖看了看,小心翼翼把蒸笼从锅里提起来,把另一组蒸笼放进去,又弯腰望望烧得熊熊的炉火,朝我努努嘴:先尝鲜去。一家人便暂时停了下来,围在冒着香气的蒸笼前,母亲先把品相好的拣出,留作探亲戚和敬神,只许我们吃露了馅儿的和品相差的。
  妹妹用一根筷子蘸了用红纸浸泡好的水,往母亲拣出来的籺正中间的寿字上一点,一只籺,就像有了灵魂。
  母亲拿来一个大碗,装了好几个,让我趁热送去给隔壁孤苦伶仃的二叔婆。我嘴里咬着籺,双手小心捧在冒着热气的大碗,领着欢蹦乱跳的小黄狗,走进了二叔婆家的院子。
  年又近了,田野里的田艾长得正好,母亲一定又在张罗做籺的活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