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长大


□谢维海
  我没有想到,你竟如此爽快地答应了。我只是与你的母亲提了一下,下午去做核酸采样志愿者时带着简儿一起去。当时你正埋头做你的作业。我与你的母亲在厨房里密谋这件事,袅袅飘出的饭香还是泄露了我们的秘密。我原先的想法是,如果你不乐意,汉语如此丰富,完全可以找到一堆词汇来说服你,现在看来是我想多了。
  你中午没有休息吗?才一点多就在客厅等你的母亲,整装待发的样子。你不停地搓着手说,这件事太重要了,我不知道我能不能做好呢。
  初二时,你参加生物地理学业考试,也是这样兴奋过。考试前的那个晚上,你很晚才入睡,当时可是吓坏了我与你的母亲。后来才知道,我们只是虚惊了一场,你的临场发挥比平时还好。孩子,人的适度紧张不一定是坏事,这说明你在乎它,尽全力做好就行。
  老杨说,班里的事情交给你,那是一万个放心。老杨就是你喜欢的初一时的班主任。老杨的例子具体鲜活,都是你的校园日常。老杨是一个连发微信都要认真到规范使用标点符号的数学老师,他没有使用形容词与副词的习惯,为了表达对你的赞赏,他用“万”做了单位,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上次你把一个盒子放在我面前,让我打开看看。我试着打开了,发现里面还有一个盒子。我配合着你的手势打开一个又一个盒子,你则看着我一个又一个的惊讶,夸张地展示着你极具代表性的坏笑。你说这是你做的俄罗斯套盒,最大的一个盒子边长是7厘米,然后是6.5厘米,6厘米……最小的只有0.5厘米,一共14个盒子。你是怎样完成这项工程的?看你得意的样子,我想,如果当年诺贝尔先生增设了这个奖项,你应该是有机会捧回奖杯的,这样在颁奖典礼的致辞里多少也会提到我的名字。
  房间的门锁坏了,你的母亲让我看看能不能修好。门锁的维修或者安装,有一个相当复杂的工序。对于你母亲的提议,我一点信心也没有,因为我从来就没有成功过,以致于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只要是有关这类事情,我首先想到的是,请专业师傅帮忙。在一个周日中午,我从外面回来,发现你在安装门锁。你说,旧的坏了,网购了一个新的,很快就能装好。我在旁边给你做帮手。每一个零配件都有它们的去处,你挥洒着螺丝刀,指引着它们的走向。我一时有了错觉,我在旁观一位大师在完成他的作品。上次你安装沥水碗碟架,我没有觉得你的厉害在哪里,因为那个实在是简单,但这次,我一定要好好表扬你,甚至崇拜你了。在这些方面,你是我的老师,我是要向你学习的。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你与我们过马路,你总是站在我们的左侧,过了马路中线后,你又站到我们右侧。孩子,你应该知道的,这个位置一直以来是我的,你站了我的位置,我一下子无所适从,但慢慢也就习惯了。现在每次过马路,我都会主动站在你的右侧,听从你的指挥,跟着你的步伐向前走。
  你现在住在学校里,每天起床的第一件事就是给我打电话,告诉我你已按时起床也提醒我要起床了。两年前,我们可是角色互换。那时叫你起床上学,其难度不亚于让石头开花,我一度怀疑你的拖延毛病是不是与基因突变有关。现在每天早上或中午,我都是在你的“叫醒服务”中醒来,然后想想,什么人间美好,也不过简单如此。
  你母亲开着电驴带着你,奔赴一个特殊的战场。你们是战友,一场突如其来的疫情赋予了你们这一特殊的身份。你背对着我,挥了挥手说,走了。很酷的样子。我有完整的运动基因序列,做完这套动作并不难,但我从来没有勇气这样摆弄过。此时,阳光在沥青路上跳跃着,风慵懒无声。“我们为武汉加过油,我们为北京加过油,现在我们要为自己加油。”这是一个有内涵的段子,没有经历就听不懂,更不会感动。
  晚上,我们坐在床上,盘着腿,膝盖对着膝盖唠。你说,一个人穿不了防护服,要互相帮忙。穿上防护服后会觉得很闷,汗一直流。那个热啊,尤其是戴上口罩后,感觉空气被置换过,或者说被偷走了一般,有一种缺氧而令人窒息的感觉。你有一肚子话要一股脑儿倒出来似的,你语速有点快,但又担心我没有听明白,不能进入你预设的情景中,你总喜欢说,你知道吗?我一定是摇着头满眼渴望地望着你,我不能因为我的绝顶聪明影响你说话的气势还有酣畅淋漓。“爸爸,你知道吗?这病毒,和人类为敌呢。从那年冬天开始,就越发猖狂地欺负人。它模样难看又狡猾,总是变着法儿与我们斗。我们也不是好欺负的,我们有我们的方法。”“爸爸,你知道吗?动态清零也只有我们中国才能玩得起。”你用了“玩”字,一脸的自信。你还提了两个词:国力、民心。有些话题,我实在接不上来。一年多的高中生活,身高、学识都在长个子,我开始仰望着与你说话。
  我还没有学会当父亲,你已经长大成人,我尴尬地接受这一事实却又满心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