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神偷


■石雪萍
  我和秋文、雅婷已二十余年没见,最近一次见面是今年的七月,秋文带着母亲从韶关返乡办事,事毕,我尚未回乡,她便多留几天,只为见我一面。这样的情谊,让我的思绪开始向二十多年前的小学光阴追溯。
  对于小学校园,我印象极为深刻的是操场边上那一圈儿的杨桃树。每到春季,花开烂漫,暗香浮动,蜜蜂围着杨桃花嗡嗡地叫。我们常常站在树下仰望。那细如米粒的花儿开在阳光里,像是匍匐在绿叶丛中的小精灵,它们经时光的魔法棒轻轻一挥,便会变成黄绿翠嫩的杨桃果。我常常想着自己如能手握精灵的魔法杖,便能设计出世间最美的衣裳,穿上它的人都会变成枝头上盛放的一朵鲜花。待到树荫间吊满了大大小小的杨桃果时,我们便会拿着小竹竿去驱赶趴在肥厚的杨桃果上吸食果肉的小飞虫,它们撑着圆滚滚的肚子,身子沉重到似乎再也飞不起来。
  四年级的暑假,我们还没来得及说一声再见,秋文便举家搬迁到韶关,而我也转学去了一所新的学校,自此,我们便再也没有见过面。
  在分隔异地的时间里,我们靠书信维持联系。秋文在信中说她进了女子初级中学读书,我甚是好奇,难道全校的学生都是女生不成?秋文把几个女生结伴翻校墙外出的事说得津津有味,这在我看来,那是极需勇气和胆量的离经叛道的事。雅婷没考上城里的高中,在乡镇的一所普通高中当了体育生特长生。我想起平日里学校那些拉着巨大的轮胎拼力往前奔的体育特长生,心中有几分失落和惊讶:拉轮胎能跑出一个当医生的未来吗?后来,听说雅婷得了极严重的胃穿孔,进了医院,做了手术,需要休学调养。我始终未能见她一面。自那时候起,我们的书信往来莫名地中断了。
  再次有雅婷的消息是从乡人的口中得知的。她在深圳的某一个菜市场里当上了猪肉西施。我难以想象,一个青春少女会终日站在充斥着血腥味的肉案前手起刀落。她的手本应是用来拿手术刀的,如今,却换成了屠刀。那一年,我们二十岁。
  大学毕业后,我在异乡有了一份外人看来体面的工作,收入稳定,免于日晒雨淋与颠沛流离。然而,每每念及少年时花一般的梦想,我便心有戚戚。秋文大专毕业后在家的附近开了一间学生托管中心,日子不咸不淡地过着,她甚至记不起来当年立下的要当律师的宏愿。雅婷在而立之年回到了家乡的小城,在临街的位置开了辅导机构,为了招生,她走遍了小城的大街小巷。我们在微信上提起小学生活,她们也都记得操场边上的杨桃树,只是忘了当年在杨桃花下许过的愿景。
  生活,往往会将梦想束之高阁,并蒙上尘埃,而我们再也无暇去仰望或追寻了。
  再次见面,我们已三十有五。这些年,我们逐渐翻阅了人世这本大书,少了些稚气,多了些沉稳。雅婷高瘦的身子穿着黑色小西装,脸上颧骨微微突出,眉宇间少了少年时期的英气,多了一份沧桑。秋文的鹅脸蛋笑起来漾起了浅浅的细纹。她拿出二十多年前我们写给她的那些信件,讲起了许多往日的趣事。那些遥远的往事像是我记忆宫殿里的一颗小小的纽扣,我始终记不起来它在何时出现过,又丢失于何处。我深感愧疚与不安。
  岁月犹如一名神偷,偷走了杨桃树下的梦想,也偷偷地将我们的青丝一根根地染白。那失了光泽的脸,换了的着装,变了的神情,让我想起雅婷离别时说过的一句话:要不,明年四月我们一起回去看看老校园的杨桃花吧……其实我们都知道,这种重拾儿时梦想的邀约十分美好,但终究会在我们年复一年的奔波中逐渐淡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