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悲歌(上)
——一个九旬老人对日寇侵华的亲历回忆
林发海 撰述刘经国 整理
我生于1932年2月1日,也就是九·一八事变的第二年。父亲林长炳(又名林慰卿)在李祥兴杂货店当店员,母亲林黎氏在家摆摊做小生意。几年之后,我家先后增添了两个妹妹,大妹林发俊(小名桂兰),小妹林如兰(小名幺儿),加上哥哥林发权,全家共6口人。
安 居
我家位于荆门县城关枣园街上四方口子下侧(现为东宝区龙泉街办团结街)。房屋坐西北朝东南,房前是枣园街(团结街),屋后自有一块斜坡地(约3分地),地里还有原房主的两个祖墓。再后面是菜农的菜地,菜地后面是一条小河(现为龙泉公园的无名河)。我家的东边是鲁家,西边是张家。
我家是一座五进五出院子,宽约9米,纵深约55米。房屋石木结构,松木房架、檩子、瓦条,石块、灰和粘土混合山墙。墙外青黑,墙内灰白,顶盖传统灰瓦。
院子第一进是三间并排门面房,每间宽约3米、深约5米(后面四进房间面积皆同),房间是黑土地面。中间房是大门和人行通道,两边房各有一个铺台,用来摆放日用百货,母亲做点小生意。从中间门进去是天井,天井四周是小腿高的台阶,地面铺着块石。天井左边厢房是厨房,右边厢房是杂物房。从天井往里走,第二进正中是堂屋,堂屋左边正房住的是奶奶和姑婆(两位老人很早去世),右边是父母住。从堂屋往里走,是一个空场地,左边种有牡丹等鲜花,右边种有桔子等树木。这两进两出供我们自家使用。
从场地往里走,第三进正中是堂屋,两边是东西正房。从堂屋再往里走,正中是天井,天井两边是东西厢房。第四进与第三进结构完全一样。从第四进天井往里走,第五进是一个大屋,里面空着。从大屋往里走,右边是一大块空场地,左边一侧靠南是猪圈,靠北是厕所。这三进三出用来出租。
靠着门面小店、房屋出租和两块田地,我们一家人过着平静而安详的生活。
出 逃
1938年,正当我进入学龄期,准备上学读书之际,日寇把战火燃烧到荆门。11月,日军先后出动飞机百余架次,对荆门城区狂轰滥炸。城区除枣园街(现为团结街)、三里街(现民主街)、南门内的极少部分建筑外,整个城区主要建筑基本被炸毁。城区不是久留之地。父母经过一夜合计,忍痛舍屋弃田,向西向北逃亡。父亲小小个子,挑着一担箩筐,一头是幺妹,一头是炊具;母亲迈着三寸金莲,背着一大包衣物;我和哥哥、大妹各自背着自己的换洗衣物,漫无目的地四处流浪。
我们先逃到石莲人娃子沟李清海家。李清海经常到城区赶集,在杂货店买东西时认识了父亲。我们刚住下来,父亲抱着侥幸返回杂货店,希望能够保住家人生计。没过几天,日军发动更加猛烈的轰炸。母亲不知父亲生死,担心天有不测,整天伤心哭泣。后来,从难民中听到消息说,有人看见在大轰炸后,父亲满身灰尘,从俑壁(小南门正前方约一百多米处一堵高墙,民间传说挡邪的)后面逃出来,杂货店也被炸毁。生意做不成,父亲只好逃回石莲,带上全家跟随人群继续流浪,先后逃往姚河、栗溪等地。1938年底,我们反转逃回烟墩集安团(团防所在地,现为栗溪镇尖山村),从此借住在陈学炎家里。
陈家位于一座小山脚下,家有老两口子和一个儿子(就是陈学炎),一个童养媳(姓陈),一共四口人。当时,我称呼老人为陈大爹(不知名字)和许妈,叫他儿子陈学炎为陈大哥(比我大5岁),叫童养媳为陈四姐(约11岁,在家排行老四)。
遇 险
尽管陈家人各方面照顾我们,但是还是遭遇到好几次险情和困境。1940年农历五月初一,从东北面圣境山方向,突然传来嗡嗡的飞机声,声音由小到大。在城里被炸怕了,一听到飞机声响,我们就疯狂向外飞奔。准备通过稻场,下到河沟,穿过小溪,躲进对面大山丛林中。但是刚过稻场,飞机就飞临头顶,我们只好顺着地势,躲到稻场下坡的岩壁边。岩壁2米多高,顶上是茂密的荆棘杂草,下面是窄浅的干简沟。上面阳光普照在明处,下面杂草丛生在暗处,所以从上往下看不到,从下往上看得清。我们一家人贴着岩壁,屏住呼吸,目不转睛地注视上面,竖起耳朵闻听动静。
不一会,就听见行人的脚步声。我往上一瞟,只见一队日本兵,脚蹬浅黄色牛皮鞋,在稻场前小路上,从右往左,一字排开。为首的斜举太阳旗,后面的背着枪,枪刺上闪着寒光,还有的扛着机枪。几十个日本兵走过稻场,收尾剩余两个,一个拎着个壶,先后向陈家大门内和尹婆婆的小偏房泼油(后来猜测可能是煤油),另一个跟着点火,两座房屋立刻起火燃烧。
我们心里很急,心想:这下可完了。等到日军走远后,我们急忙从草丛中钻出来,只见陈家已在全力灭火。原来慌乱之下,陈家往后跑,我们往前跑。日军离开时,他们看的更清楚,所以第一时间冲出来灭火。只见陈大爹只身上房下瓦,其他人有的帮忙接瓦,有的提水浇火,有的用扫把或树枝扑打,大家齐心协力,终于将火扑灭,避免了更大灾难。
后来得知,凡是日军经过的地方,都要烧光杀光。阴历五月底的一天,从外面传来消息,说日军又来乡下扫荡(乡民称之为打闹)。父母害怕极了,慌乱中拿了几件换洗衣服,带了一包炒米就往外逃。在沿着山路乱转时,偶然发现一个隐蔽之处,就把我们躲藏在里面。
这个地方位于一个山沟中,上面大树参天,枝叶遮盖严严实实,下面有个小空间,可以供六人容身。下雨这里行洪,平时这里没有明水。天慢慢黑下来,尽管是夏天,山里白天凉快,夜里也很冷。父母用被子把我们四人围住,慢慢地我们兄妹四人睡了,他们却不敢大意。当时山里野豹出没,常有伤人传闻。他们一人拿着一根木棍,整夜守护在门口,生怕野兽伤害我们。在这个不见天日的山沟里,我们整整躲藏了三天三夜,随身携带的一点炒米早已吃光,外面没有任何确切的消息,联想到日军暴行的传闻,我们还是不敢轻易回家。饥渴交迫之际,父亲趁着夜色,拿着我们的棉衣,小心翼翼地摸到山下秧田,将棉衣浸湿,再带回山沟,拧出水来给我们喝,我们早已饿得奄奄一息。
另一边,陈大爹和许妈熟悉地势,消息灵通。他们知道安全后,提前回到家里。知道我们几天没有回家吃饭,就为我们做好可口的饭菜,有白米饭、炒鸡蛋、蒸腊肉等,让陈大哥送给我们吃。因为地形不熟,陈大哥转了几圈,也没能找到我们,便将饭菜原封不动地提回家。陈大爹见状说,他们一定就在附近,不会躲得很远,哪有找不到的?转身带着陈大哥,将饭菜重新提上,辗转山上山下,终于找到我们的藏身之处。我们全家这才饱餐一顿,躲过了生命的一劫。(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