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征远
　　我的母亲年近九十了，瘦小单薄，满头都是白发。她虽然没有读过书，但性格善良、待人和气。在我的记忆中，她一辈子从来没有和别人吵过架。每当有利益冲突时，她总是沉默不语、退避三舍。时间长了，她的品德自然就得到村里的公认，老人都喜欢来找她拉家常。
　　母亲对钱从来不是那么上心，经济困难的年代，资助亲友毫无怨言。近几年岁数大了，每到春节儿孙们给她的压岁钱她也不怎么留下，都分给了负责轮流给她煮饭的儿子们。一个不争的事实是，和她同辈的那些人一个个走了，她还像门前的龙眼树那样，默默地迎接春夏秋冬！
　　上一年，我们镇代表茂名市参加省的乡村振兴擂台大赛。整个村子都建环村路，路基开到门口时，村委对她说：你这棵桂味荔枝树没有阻碍村路的建设，但将来树枝生长可能会对道路有点影响，要不要帮你砍了？那棵荔枝树是母亲二十年前种的，感情自然很深，但她不假思索地说：砍就砍了吧，方便大家出入就得了！于是那棵荔枝树就被连根拔起，母亲看着那棵丢在旁边空地上仰天长叹的荔枝树，眼睛似乎有点湿润，但始终默不作声。
　　每年，在外地工作的大哥都会回来住上几天，看看年迈的母亲。那几天，母亲的心情特别好，忙里忙外，给大哥准备了不少土特产、自家种的中药材等等。有一次，因为工作忙，大哥说不回来了，但最后还是踏上返乡的旅程。我对他说：“你上次回来，母亲差不多有三个月不用看医生！”大哥若有所思：以后我尽量抽时间回来。几天后，大哥背上行李包，向母亲告别，走到村口时，还不忘给母亲招手。母亲拄着拐杖，一直在门口张望，直到大哥消失在村路尽头。过了两天，邻居二婶来找母亲聊天。母亲说：“我记得有个人在村口朝我招手，可是我忘记他是谁了！”二婶说：“你忘了啦，那是你儿子，他从珠海回来看你。”母亲恍然大悟：“哦，是我儿子，我想起来了，怪不得觉得那么面熟！”我回家时，她对我说：“叫你大哥尽量不要回来了，回来了我又要好几天睡不着！”
　　母亲行动不便，以前屋子周围全是泥路，很难到其它地方活动，建成环村公路后，只要不下雨，母亲每天都推着那辆轮椅车，沿着水泥路在村子里走两三趟。有一次，她隐隐约约听到二婶家有争吵声，急急忙忙推着轮椅车过去。原来是二婶和媳妇吵起来了，二婶说到激动处，冲到杂物房，拿起喷荔枝的农药就要喝。母亲一边推着轮椅，一边大声说：“不要喝，不要喝！喝了人就没了，谁陪我聊天！”二婶扶着我母亲大声哭了起来！后来，大家都来安慰，二婶才平静下来。
　　有一次，母亲病得很重，她幽幽地对我说：池塘边那些果树我无法料理了，以后你记得按时省枝，除草施肥。说话声中带着无限的伤感。我对她说：“你这样的年纪还能走路很了不起了！以前你就说自己六十岁时可能不行了，现在又快30年了，你不还活得好好的？”母亲听了也自傲地笑了：“是呀，我都活到这把年纪了，从不做亏心事，要怎样就怎样吧！”母亲身体慢慢复原后，依然不改勤快的习惯，常常舀一勺水，拄着拐杖，颤巍巍地到屋子前后的空地上，给那些地胆头、薄荷、艾草、鱼腥草浇水。我说：“不要管它们了，如果用得着这些草药可以去买。”母亲说：“我还能舀得动一勺水，就继续给它们浇吧。”我知道劝阻也是无用，只能叫她慢慢来。天底下的母亲都是这样吧，用自己的残年余力，穿过零零碎碎的黄昏，把生活过成一首感动子女的诗！
　　一个周末的早晨，我早早地赶回家探望母亲。离家不远处，母亲推着轮椅车走在环村路上。我停下车子，静静地看着她美丽的背影。母亲略显艰难但坚定地推着轮椅车向前移动，微风过处，送来缕缕清新的空气，路两旁的玉米，拍着致敬的手掌，静静地目送着年迈的母亲，一步一步地丈量洒满村路的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