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肖兰
　　暑假到了，久居城市的我们，决定回乡下小住几天。车驶到家附近，看见家门口的水泥地堂晒满了稻谷，我们只好沿着墙根踮起脚尖走回家里。
　　一阵阵微风夹带着稻谷和阳光的味道，扑鼻而来。我不禁走出家门，感受这丰收的喜悦。稻谷是邻居李大奶的，她正头顶烈日，脚踩滚烫的地面，来回行走翻动谷子。这一大片的金黄多么诱人啊！我蹲下来细看：饱满粗硕的谷粒，尖尖的两头，鼓鼓的身子，可爱极了。于是，那些关于暑假农忙的往事便在我心里慢慢荡漾开了。
　　上世纪80年代，读小学的我顽劣贪玩，却很害怕放暑假，那时候的放暑假就是每天从早到晚干农活，上山砍柴、放牛、割草、到香蕉地铲草，插秧、收割稻谷、晒稻谷……农村人家的孩子总有干不完的活。
　　夏天的太阳像火球一样炙烤着大地。乡村的田野像铺上了一块宽阔无边的金毯，沉甸甸的稻谷早已压弯了稻禾笔直瘦弱的腰杆。一阵阵风吹过，那摇摆起伏的稻谷就像一层层金色的波浪。农民们无畏烈日，在田埂上眉开眼笑地道着农事。我的母亲也蹲在田边，双手虔诚地捧着一捋稻谷仔细端详，准备安排收割事宜。家里的镰刀早已被她磨得锃亮。
　　割禾是一件苦差事。每年的暑假，父母就带着我们姐弟五个热火朝天干起来。我们穿好长衫长裤，戴好草帽，声势浩荡向田野出发，不一会儿就来到自家田里，我们弯着腰，左手抓一把稻禾，右手拿一把镰刀勾住稻禾的底部，用力一扯就割断了禾，把它轻轻地放在边上，又继续往前割。割禾的力度要恰到好处，用小了像拉锯，用猛了又会割伤自己的小腿，因此小伤小痛总是难免。割禾最累的是腰，无数次的弯腰，长时间的弯腰，让我们累得都伸不直腰了。好在多累的活都有它的乐趣，那些又肥又大的稻蝗在霍霍的镰刀声中吓得仓皇四跳，我们连忙丢下镰刀追稻蝗去了。稻蝗是一种身手敏捷的、绿绿的、头大大的昆虫，可爱极了，我们轻手轻脚地紧随其后，逮住机会把它捉进一个玻璃瓶子，看它上蹿下跳，有趣极了。这还不够，我们还把它带回家放在灶灰里煨着吃，那焦焦的香香的味道仍令我怀念万分。
　　割完稻禾，就要脱稻谷了。脱稻谷要用脱谷机，我们农民叫它打禾机。打禾机的构造很简单，用木板钉成一个没有盖的长方体大木箱，大概有一米高，米五宽，两米长。木箱一端的上面横装着一个圆柱形滚筒，滚筒的四周固定有许多v形弯头。靠近滚筒这头的木箱外面底部有一块长长的木板脚踏，脚踏的两头用轴承连着滚筒两头，我们用力上下踩动脚踏，拿一把稻禾放在滚筒上面，随着滚筒轰轰转动，稻禾上的谷子就脱进木箱里，当木箱桶里的谷子满了，我们就把它装进箩筐，担回家里。
　　打禾机让脱谷工作事半功倍，那轰轰的声音在我们听来如田野边的小溪流水一样悦耳。可是有些稻田路途遥远，搬不动它，就只能把稻禾割了扎成捆，挑回家里再脱谷。我们少不更事，总嫌母亲扎这么小捆给我们挑，但走着走着，我们娇嫩的肩膀就发酸软了，只好左肩右肩轮换上阵，真想把沉重的稻禾往地上一扔，但母亲跟在身后千叮万嘱切莫将稻禾放地上。我累得直喊娘，母亲连忙快步冲上来，用一只手帮我托起扁担。可是母亲挑的稻禾是我的几倍，早已气喘吁吁、大汗淋漓，我于心不忍，安慰母亲说：“我能行，你的担子重，你快走。”我们闪出路边让母亲先走。看着母亲渐行渐远的背影，我只好紧咬牙关挺下去。我不停变换方式来减轻痛苦，单肩挑、双肩挑、双掌托、双臂托、头顶挑……一路是杀猪般的嚎叫和低声的哭泣，总算回到家了，这时全身湿漉漉的，骨头都要散架了。那是我尝过的最苦的劳作。
　　接下来就是晒谷了。母亲说我贪玩好动，晒谷可以磨磨我的性格，而姐姐们则去田里捡脱落的稻穗。晒谷时小鸟们总趁我不注意就飞下来偷吃，我只好拿着竹棍凶巴巴地驱赶它们；每隔一段时间我还要翻动谷子，让它尽情享受阳光浴。猛烈的阳光三、四天就可以把谷子晒干。但六月的天气如小孩子的脸说变就变，明明是晴空万里却秒变黑云重重，见天色渐暗，我快快吹哨叫唤家人，当家人以百米冲刺速度赶来，七手八脚把谷子扫近堆，这时太阳调皮狡黠地露出半张笑脸。家人们只好把谷子摊开来晒，刚晒一会儿，天空竟然落下几串黄豆大的太阳雨。这可急坏我，我赶紧猛吹急哨，家人们匆匆赶来，一看，阳光正猛烈着呢，哪有雨？骂骂咧咧几句又回去了。一天里几次折腾，能不累吗？更苦恼的是如果连续几天下雨，晒不干的谷子就会发霉抽芽，母亲只能对着一箩箩发芽的谷子抹眼泪。
　　正想着这天气真好，把这稻谷晒得干干爽爽的，李大奶便走过来说：“不好意思，晒谷晒到你家门口了”。我连忙说：“没关系，你晒吧。”闲聊中我关切地劝李大奶年纪大了，该享清福了。李大奶却笑呵呵说一点也不辛苦。我一脸怀疑，怎么可能不辛苦呢？我自小就跟父母一起种田，那种辛苦于我是刻骨铭心的啊！李大奶却说：“肖兰啊，现在种田跟过去不一样了，犁田，插秧、除虫、割禾、脱谷全都是自动化了，如果天气不好，还可以用烘干机把谷子烘干呢。现在国家非常重视农业，出台扶农政策，每年对耕田实行补助，农民的生活也越来越好啦。”
　　我已经三十多年不参与农事了，没想到种田也可以机械化，自动化。真好，国家富强了，科技发达了，农民也跟着受益了。夹带着稻香的夏风，一阵又一阵地吹来，让我心旷神怡。好吧，农忙的那些往事就让它随风飘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