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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村长
■叶进雄
老张头摸出随身带的锡酒壶抿了一口,眯眼看着村委会门口的老荔枝树。树荫底下那块青石磨盘光可鉴人,三十年前他刚当上村长时,村民们就是围着这磨盘开大会的。
“张叔,这是王晚家的宅基地图纸。”新上任的王浩捧着档案袋从办公室追出来,白衬衫领子挺括得能割人,“您看这边界线……”
酒壶在张满囤掌心转了个圈,擦得发亮的锡面映着年轻人紧绷的脸。他想起昨天王浩在调解会上说的话:“咱们现在是法治社会,必须按文件办事。”当时王晚抄起铁锹就往王小Y刚垒的地基上拍,扬起的石灰迷了半边天。
“小王啊!”老村长拧上壶盖,袖口露出的腕子骨节嶙峋,“昨儿个你去王小Y家看过灶台没?”
王浩愣了愣:“档案显示她家厨房扩建确实超了二十厘米……”
“她儿子下月要娶亲。”张满囤用酒壶点点东头炊烟袅袅的院落,“新媳妇是镇小学老师,听说要陪嫁台双开门冰箱。”老荔枝树的影子悄悄爬过磨盘,当年王晚他爹为争半垄菜地抡扁担,也是在这磨盘前被他用两斤米酒头劝住的。
年轻村长攥着档案的手指节发白:“可王晚说要是调解不成,就去区里……”
村西头突然传来“哐当”一声巨响,惊飞了荔枝树上的麻雀。张满囤把酒壶揣进兜就往声响处跑,解放鞋底扬起细碎的黄土纷纷扬扬落下。王小Y家新砌的红砖墙塌了半边,王晚举着铁锹站在碎砖堆里,脖梗红得像灌了三斤浮山双蒸。
“晚啊,上我家喝盅?”老村长从裤兜掏出包皱巴巴的黄金叶,“刚托人从圩镇捎的猪头肉还热乎呢。”他余光瞥见王浩正在查看墙体断面,白衬衫沾了灰也浑然不觉。
三杯酒下肚,王晚的嗓门矮了半截:“当年分地时他家多占我一垄菜……”
“是九六年刮台风发大水那年吧?”张满囤给空杯续上琥珀色的液体,“你爹把自家秧苗全拔了给五保户补种,这事我记得真真儿的。”酒壶在暮色中泛着温润的光,磨盘上不知何时摆开了王浩带来的测绘图纸。
月牙爬上屋檐时,王浩的钢笔尖在图纸一处顿住了:“张叔,您看把这两家的院墙往西挪半米,既保留通道又能……”
“再给王小Y家厨房开个朝南的窗。”老村长蘸着酒水在桌面画线,“她婆婆老寒腿,晒不着太阳就疼。”酒香混着猪头肉的油香在堂屋飘荡,窗外的老荔枝树沙沙作响,像是三十年来无数个调解夜晚的回声。
第二天清晨,王浩拿着修改后的方案往镇政府跑时,看见张满囤正蹲在磨盘边和王小Y说话。老村长的手掌在青石上缓缓摩挲:“这磨盘是你太爷那辈从山上背下来的,当年为分这块石头……”
朝阳给两人的白发镀上金边,年轻村长摸了摸口袋里昨夜画的图纸,突然明白有些刻度是测绘仪量不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