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瑞明
　　大学城对面的夜市在十点后迎来了一天中最热闹的时刻。霓虹招牌次第亮起，烧烤架上升腾的烟雾裹挟着孜然香气，在夏夜的暖风中缓缓飘散。我站在“阿芳炒田螺”的摊位前，看那位扎着高马尾的老板娘单手颠动铁锅，另一只手飞快地往锅里撒着调料。火苗突然蹿起半尺高，照亮了她鼻尖上细密的汗珠。
　　“要辣还是不辣？”她转头问我，锅铲在铁锅边缘敲出清脆的声响。我下意识回答：“少辣，多放葱。”话一出口就怔住了——这分明是那年高考结束那晚，阿婵在路边摊点单时的原话。记忆像突然拧开的水龙头，哗啦啦地倾泻而出。
　　那天晚上，我们班六个同学骑着自行车在午夜的空旷马路上撒欢，然后一起去机修厂吃田螺庆祝“解放”。阿军的车铃铛早就坏了，他就用嘴模仿着哨子声，惹得路边的野猫惊惶逃窜。最后我们停在一家连招牌都没有的夜宵摊前，围着折叠桌抢食一盘炒田螺。小雯总能把螺肉完整地吸出来，阿婵却每次都把螺肉嘬断在壳里，急得嘟起小嘴巴。最绝的是阿杰，他不要筷子，直接端起盘子往嘴里倒汤汁，油渍在他洗得发白的校服变成一片深色。
　　“您的田螺好了。”老板娘的声音把我拉回现实。眼前的田螺油亮饱满，翠绿的葱花点缀其间。我夹起一颗，却怎么也吸不出当年的滋味。身后传来207号公交车的刹车声，一群穿着不同校服的学生蜂拥而下，他们嬉笑着奔向各个摊位，有个戴眼镜的男生差点撞翻我的凳子。
　　我突然明白，当年让我们沉醉的从来不是田螺本身。是压在课本下三年的躁动，是终于可以通宵不归的自由，是青春特有的那种不管不顾的欢腾。就像此刻这些学生，他们追逐的又何尝是食物呢？不过是想要在这烟火气中，抓住一点属于自己的热烈时光。
　　夜风送来远处吉他手的歌声，我望着盘子里渐渐冷却的田螺，想起阿杰的朋友圈昨天刚晒了出国照，小雯现在大学任教，阿婵成了人人羡慕的公务员。我们就像当年那盘田螺里的葱花，被生活的筷子拨弄着，散落在了不同的角落。
　　老板娘又开始翻炒下一锅田螺，火光映照着她年轻的脸庞。我突然拿起手机，在沉寂多年的同学群里发了条消息：“还记得高考完那晚的炒田螺吗？”几乎同时，三个“流口水”的表情在群里弹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