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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义无价:时光淬炼的姐妹深情
■劳菊英
在化州江湖罗江边的坚督村里,住着劳、王、梁、黄四姓人家。我姓劳,娟姓王,琼姓黄,我们仨就出生在这个村子里。
娟出生在普通农家,作为家里的老大,早早扛起了生活的重担,小学四年级就辍学回家操持农事。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娟积极投身学雷锋活动,成了远近闻名的标兵,还被推选为大队妇女主任。后来,她被公社推荐到化州县供销社,端上了国家职工的“铁饭碗”。
琼也是个热心肠,娟离开后,她接过接力棒,担任大队妇女主任。琼嫁回本村,和我成了堂姑嫂。
我初中毕业时,因推荐读高中名额有限,便把机会让给了堂兄,自己回乡务农。后来,我考上江湖中学读高一,高中毕业后,回乡先后担任湖边大队团总支书记及党支部书记,和琼一起为农村发展努力。
那时,只要有机会去化州县城,我都会去探望娟,每次相聚都充满温暖。她的奋斗故事一直激励着我。1979年,在大队工作5年的我考上了湛江雷州师专中文系,成了全公社首位高考女大学生。而娟也随着转业到湛江霞山工作的丈夫,调到了湛江某燃料公司。此后,我们的情谊愈发深厚,我常去她家做客,和她的孩子一起玩耍,亲如一家人。
九十年代末,全民下海经商热潮来袭,娟帮大弟在江湖圩投资创业,却遭遇失败。1998年秋天,陷入困境的娟找到已在茂名工作的我借钱。原来,她丈夫的战友说在广西有个17公里的高速公路修建项目,需要缴纳17万元保证金。当时我手头只有3000元,另外8000元还是朋友寄存的。但看着娟苦苦哀求,念及多年情谊,我还是把钱借给了她。
可一周过去了,娟没还钱。一个月后,她哭着来找我,说钱被骗了。债主天天上门讨债,她和丈夫也闹起了离婚,生活陷入绝境。我心里不忍,安慰她困难是暂时的,还拿出500元让她回湛江。为了还朋友的8000元,我省吃俭用,四处周转,还不敢让家人知道。
从那以后,娟音信全无,整整14年,她父母去世她都没回来。湛江霞山的宿舍也因债务纠纷被拍卖,丈夫和儿女不知去向。为了找到她,我在老家公开表示不再追究那1.1万元借款,只希望她能报个平安。2012年秋天,娟得知消息后给我来电。电话里,她的声音满是沧桑,诉说着这些年的悲惨遭遇。她先是在广州三元里远房表亲家做免费保姆,后来为躲债务,在化州官桥的深山果园里隐姓埋名生活了11年,靠种菜和别人的救济度日。因为欠单位同事的债,单位领导不肯交出人事档案,她无法办理退休金和医疗卡。
挂了电话,我心里很难受。曾经那么优秀的娟,如今却因文化水平低、缺乏社会经验,落得如此下场。那时我自己的日子也不好过,2010年夏天丈夫患重病,治病花了一大笔钱。我刚回老家乡下想喘息下,又祸不单行,发生意外被严重烫伤。我在医院几次死去活来,治疗了两个多月,花了好几十万元。多亏了130多位亲友同事同学的捐款,我才死里逃生。我咬着牙,用了近3年时间重新学习行走坐等生活技能,才过上正常人的生活。
我经济压力很大,但看着娟的艰难处境,心里很纠结。思考再三,我还是决定帮娟。我把想法告诉琼,她很赞同,还愿意一起出力。
我雷厉风行,立刻通过湛江的朋友和同学打听消息。得知只要取出人事档案,就能到湛江市人社局补办退休手续,而要拿到档案,就得筹钱还清娟当年借同事的债务。我把娟接到家里,商量筹款办法。听娟说欠款大概五六万元时,我稍微松了口气。可之后,我通过朋友联系上了娟工作单位的领导,才知道事情比想象中复杂得多——娟共欠单位5名同事近17万元本金。债主们得知我们帮忙筹款,都很意外也很感动,同意只还本不还息。
首期筹款,我和琼四处奔走,找娟的弟弟妹妹、侄女等人,费了好大劲才凑齐7万元。我们租了辆面包车,陪着娟去湛江和债主见面。为了避免冲突,我提前和债主们沟通,让大家冷静。即便如此,娟还是吓得手脚发抖,在我和琼的搀扶下才到见面地点。她一见到昔日同事,就痛哭流涕,为自己的逃避行为道歉。
这次见面,债主们同意按借款比例分配7万元还款。我提出先取出档案办退休手续,用退休金还债,可债主们坚决不同意,非要全部还清才肯交档案。
无奈,我们只能继续筹款。还差近10万元,这对65岁、身患高血压的娟来说,简直是天文数字。娟厨艺好、擅长家务,我就四处托人帮她找保姆工作,但她不是因为年龄偏大被拒,就是只干一两天就放弃了。我还想在网上发布寻人启事找她的儿女和丈夫,也被她拒绝,她怕连累家人。娟挣不到钱,她弟弟也打起了退堂鼓,劝我放弃。
但我不甘心,和琼再次商量对策。琼一开始就拿出了儿女给的生活费和过年红包,共1.5万元用于首期还款。琼没有退休金,每月只有一百元大队干部退休补贴,面对筹款困境,她背着家人又向弟弟借了4万元。娟的弟妹和侄女看到琼这么尽心尽力,也继续筹款,又凑了5万多元。还差3000多元时,我自己掏腰包补上。
从2013年3月到2014年7月,历经近一年半的艰难筹款,我们终于帮娟还清了近17万债务,办妥了迟到13年的退休手续。从2014年8月起,娟终于领到了退休金和社保医疗卡,彻底告别了东躲西藏的日子。她回到婆家乡下,和丈夫团聚,用退休金还了借琼和亲属的钱。后来,娟和丈夫在乡下盖了三间平房,儿女也在云南、贵州成了家,过上了幸福的晚年生活。娟及家人对我和琼的帮助感激不已,这段故事在老家传为佳话,乡亲们都赞我俩重情重义。
然而,命运却再次给了我俩沉重一击。2022年夏天,琼在东莞因重病做手术,我得知后立刻从深圳打车去探望。琼回江湖老家疗养时,我每次回去都带礼物看她。但病魔无情,去年秋天,琼还是离开了我们。三朵金花少了一朵,我和娟及众亲友悲痛万分。全村乡民和附近村庄的百姓都来送别,泪水洒满了整个村庄。
如今,我写下这篇文章,缅怀逝去的琼,也纪念我们这份跨越岁月、坚如磐石的情谊。在人生的风雨中,我们这份情义,永远无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