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说

赎罪


■赖先觉
  秋日的阳光柔和而温暖,撒在朗净的空气中,洒在金黄的树叶上,闪烁着淡淡的光辉。
  在这么一个看似平常的日子里,新兴废品回收站老板池心善,却要干一件极不寻常的事,这件积压在心头快四十年的事,在不断地敲打着他的良知,拷问着他的灵魂。在他看来,时至今日,还不拿出足够的诚意,勇敢去面对,真是天理难容。
  他携妻带子,驾车兜兜转转跑了五十多公里的山路,来到一户人家的门口停下来。这户人家的房屋是平房结构,外墙还没有装修,四围砖石裸露,长满青苔,地面已有些时日没有打扫了,枯枝败叶随处可见,与周围林立的高层楼房相比,显得格外寒碜。
  池心善提着礼物,轻声细语地呼唤着主人的名字。他在一个昏暗、潮湿的房间里找到了主人。主人听到喊声,拄着拐杖,磨磨蹭蹭地从里面出来。
  池心善扶他在院子里的一张塑料椅上坐下。主人叫迟悟醒,年逾八十,头发蓬乱,脸色苍黄,穿着一件空荡荡的破旧土布衫,一条褪色的灰布裤子,裤腿向上绾着,绾得一只高一只低。
  池心善凑上去,用嘴贴着他的耳根,和他聊起家常。当问及他年轻时是否在县供销社当过主任时,这一问,如同一股冰冷刺骨的风,穿透他内心所有的防备,直抵心扉。他的脸色瞬间变得阴沉,双眼犹如两团熊熊燃烧的火焰,仿佛随时都能喷发出怒火。他用拐杖敲打着地板,干瘪的嘴唇在不由自主地翕动着。半晌,才能听清楚他话中所要表达的内容。他说,他被一个叫池心善的兔崽子骗走了十吨化肥后,从此改写了人生轨迹。他被组织撤销行政职务,开除公职。他的老婆年轻貌美,嫁给他原本是冲着他的职位来的,与他只能同富贵,不能共患难。他被撤职后,老婆天天借题发挥,无风也起三尺浪,闹着要与他离婚,最后抛夫弃女,远嫁他乡。
  说到这,迟悟醒无助的双眼噙满泪水。他说如果不是遇上天打雷劈的池心善,他如今过的应该是儿孙满堂、生活安逸的日子。他说,这对他的精神是个极大的创伤,他感觉自己好像掉进了一个布满荆棘和险恶的深渊,心情黯淡,意志颓废,对生活感到万般迷惘。
  时过境迁,老人并不认得眼前这位就是自己恨之入骨的仇人。池心善耐心听完他的控诉后才表明身份,长长地叹了口气说:其实我那时也是迫于无奈,我父亲重病在身,在讨借无门的情况下,又为了赢得治疗的最佳时机,与时间赛跑,我只好出此下策,骗取这十吨化肥,贩卖后拿钱给父亲治病,好在这笔钱,让他多活了二十年。
  池心善紧紧握着迟悟醒冰凉的手,继续往下说:我深知自己罪恶深重,给你造成难以挽回的损失与痛苦。不说是你,任何一个人都是没法承受的。事已如此,历史已无法更改,怨气也于事无补。我们一家今天是专程过来向你赎罪的,希望能得到你的包容与谅解。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银行卡,压在迟悟醒的手上,接着往下说:我把一百万元存在这张卡里,作为对你的一种补偿,当作你养老的资金,你需要用钱的时候就到银行提取,密码我已写在卡上。
  池心善一家离开时,迟悟醒用拐杖支撑着站立起来,拿着卡的手在不停地颤抖着,感觉这张卡的重量,足以把身体压垮。望着他们渐行渐远的身影,嘴唇抖动几下,竟哭出声来。此时,仿佛有一股五味杂陈的气流涌上他的心头。
  一年后,迟悟醒离开了人世。池心善携家带口,披麻戴孝把迟悟醒的后事办理得风风光光、体体面面。同时,迟悟醒的女儿多了一位哥哥,哥哥的名字叫——池心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