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玉婵
　　从菜市场出来，正想穿过马路，忽见邻居莫姨一手提着大袋小袋，一手牵着她白发苍苍的母亲，满脸笑容地走向对面。曾经我也是这么牵着母亲的手啊，我怔怔地看着，眼泪差点就落了下来。
　　好多年前的一个周末，母亲搭车来到了我小区对面，打电话叫我下去接她。当我穿过马路，看到瘦弱的母亲提着两袋沉甸甸的东西，不禁又是心疼又是埋怨：“你怎么又带这么多东西来？”母亲先是关切地从头到脚打量了我一番，然后才小声地向我解释：“也不多啊。听说你不舒服，就杀了两只母鸡，再带上一袋酸菜和你爸种的几斤马铃薯。”我的心暖暖的，忙接过她手上的东西，肩上扛一袋，左手提一袋，右手牵起母亲的手就往前走。母亲一愣，不敢置信地看了我一眼，然后便像个听话的孩子，紧紧地跟在我的身后。我有点奇怪，回看了母亲一眼。只见她眼里泛着柔柔的光，嘴角噙着微微的笑，似乎在回味着什么乐事。到了斑马线前，我放下右手，改为揽住她的肩，护着她慢慢地走过去。母亲肩膀绷得有点紧，我轻轻地拍了拍她，附在她耳边轻声地说：“不要怕，司机到了这里都会让着你的。”母亲“嗯”了一声，放心地跟着我，很快就走过了斑马线。
　　过了马路，我放下揽住母亲的手，问她刚才想什么了，那么开心。满头银发的母亲羞涩地笑了，带着一脸幸福，沉浸在美好的回忆中：“有年中秋，我和你哥去村头的公庙拜完神后回家。路上车来车往，你哥担心我，就牵着我的手，一路护着我慢慢地穿过马路。我活了几十岁，还是第一次被人这么护着过马路呢。没想到今天，你也牵着我的手过马路……”她边说边用手比划着，笑意从她的眼角溢了出来，脸上的皱纹也舒展开来，仿佛金色阳光下一朵绽放的黄菊花。
　　那天看到母亲高兴得手舞足蹈，我的心不由得百味杂陈。我辛劳了一辈子的母亲，对子女从来都是毫无保留的付出。我常想要怎样做才能回报母亲对我们的爱呢？没想到母亲根本就没想过要我们有多大的回报。只要子女能牵牵她的手，能给她看得到摸得着的关爱，她就心满意足了。
　　二0一九年七月中旬，父亲身患重疾入院。从他接受各种仪器检查、血液检测、活检，再到手术和术后护理，母亲一直都陪伴在旁。除了担惊受怕日夜辛劳，母亲还要忍受父亲因为病痛而越来越坏的脾气。可她自始至终都不曾唉声叹气，反而无微不至地照顾父亲，温声细语地安慰我们。母亲的冷静和坚强，让我忽略了她的内心也会孤独和无助。父亲出院那天，我送他和母亲回老家安顿好，傍晚便打算离开。母亲默默地送我走出院门，又默默地看着我上车。我朝她挥挥手，她终于忍不住，掩着嘴巴抽泣了起来。夕阳下，她瘦小的身影显得孤独又脆弱。我连忙走下车，牵着她的手慢慢走回院子。我找了张椅子让她坐下来，再轻轻地为她拭去泪水。母亲紧紧地握住我的一只手，始终不肯松开。我伸出另一只手，把她抱在怀里，小声地叫她别哭，说我过几天再回来看她。母亲像孩子一样伏在我怀里，过了好久才平静下来。抱着母亲，我想，以后就让我牵着她的手往前走吧，就像小时候她牵着我一样。
　　二0二一年二月九日，那天是年廿八，我起床后吃完母亲前一天做的香喷喷的寿桃籺，便为过年开始了各种忙活。想着过年时一家团聚其乐融融的情景，我的心里说不出的高兴。没想到忽然接到阿叔的电话，阿叔一边颤抖着一边哭着对我说：“你赶紧……赶紧来……人民医院，你妈……正在抢救，快来……”当我赶到医院，见到面色苍白双眼紧闭的母亲躺在病床上，我的心比刀割还疼。我见母亲的手软软地垂下来，便赶紧上前牵着。可母亲的手却越来越冰凉。后来抢救的医生停了下来，嘴里好像在说着什么，我却什么也听不到。那是我最后一次牵母亲的手，从那天起，我就成了没娘的孩子了。
　　如果有来生，母亲，我还想做你的女儿。我要牵着你的手，和你一起慢慢走，一直走到世界的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