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地啊土地


■周有德
  谁不知道土地的珍贵呢?何况星级酒店综合体里的土地。我们匆匆赶来,踏入富丽堂皇的大酒店,归来的心情不是再上一层楼,而是右转再右转,进入电梯,再下一层。
  到了,一种豁然的开朗展现在眼前。
  春天播下的希望已经成熟,尊贵的金黄也不动声色地臣服于这块并不广大的土地。但因为我们的姗姗来迟,那鬼头鬼脑的小麻雀也中饱私囊,而不问西东了。
  叔啊,过来这边换鞋吧。一个甜甜蜜蜜的、掉着土渣的雷州乡音,轻轻地飘过来了。我循声望去,却是一个新潮的发辫,装饰着两片清晰的镜片。
  一个草绿色迷彩服,顺从地换下城里人与乡下人都一样的鞋子,从树荫底下钻出来,走进依然泥泞的稻田里。
  我们的镰刀,紧紧跟着他的镰刀,嚓嚓嚓地收割着沉甸甸的丰收与喜悦,收获着一个季节连着一个季节的赠予与坚持。
  在窄小的地头,迷彩服告诉我,他家在附城镇卜扎村,离这里的路程也就油车十二分钟,电车十分钟。
  你家里多少承包田?我问。他说,四亩多。女儿出嫁了,儿子在雷城一家公司做物流派送。老伴也在城里住。
  我心里合计,他家原本四口人,人均也就一亩多的土地。虽然水光山色,交通方便,但创造美好的生活还远远不够。
  还要插秧吗?我又问。不,播种。收割呢?租赁联合收割机。收成如何?正常年份,没有台风暴雨突袭,一千多斤一亩,今年湿谷卖九角多一斤,最多一元钱。
  但迷彩服已不是本来意义的农民,他是酒店客房部的员工,打理这块一亩三分地是他的一份职责。
  而你这土地也不能太苛刻了,以至于那些小鱼小虾,比如穿红戴绿的三慢婆,也不见来回晃荡。而田埂边杂草掩蔽的小洞洞也掏不到田蟹,净搞混水的田螺也不见踪影。
  我,也许过于追求完美了。因为这块号称的一亩三分地是一种纯粹的人工制造,它的底下是酒店三层裙楼的楼顶,岩石一样坚实的水泥钢筋混凝土框架结构。
  所以这空中楼阁里的创意,并不是单纯的耕种与收割的乐趣,而是一曲时代的田园牧歌,一种隽永、深邃的土地文化。
  地球之所以命名为地球,因为它全身都是土地的元素,诸如氧、硅、铝、铁、钙等等。而地壳表层奇峰突起的崇山与峻岭、石头与石林,更是宣称,它们是地球最成功、最富于人文精神的代表作品。
  雷州半岛就是火山爆发而造就的玄武石的世界,经过几十万年漫长的岁月,最终风化为闻名于天下的红土地。
  一些来不及以身相许而粉身碎骨的玄武石,就以一种突兀的意志守护着先行者重重叠叠的足迹,纵然望断天涯,也在所不辞,无怨无悔。
  这座大酒店以博大的胸襟,让浓烈的乡恋与乡愁释然于一把镰刀、一穗金黄、一片芬芳,正是由于它不仅仅有着雷州火山的基因,更是雷州火山一页新编的经典。
  我在收割完的土地上踏了一遍又一遍,奢望能幸运地触碰到远古火山遗下的韵律。
  火山当然是刚烈的,但我的脚下却是秋水绵长的清爽。而玄武石是顽固的,所谓缓慢,所谓缓冲,就不是它的性格了。
  但我又发现,我的脚下,那泥泞很浅很薄,它绝不会让你深陷其中,似乎有一种无形的力量在托举着。
  其实,它是水稻裸露的茬、深藏的根,以网状的结构、点状的精神、AI的灵魂,结成一个又一个富有弹性的季节,而保留在土地上。
  一只硕大的蜻蜓,一动不动地挂在一亩三分地上。它舍不得离开,也离不开了,永远永远,一生一世。
  我走上田埂,在潺潺的溪水里清洗着脚上的泥巴。头上的草帽子掉到水里了,赶紧捡起来,捡起它的耷拉与沉思。
  土地啊土地!我们可以创造一块AI概念的土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