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树下的回忆


■侯建明
  在这红荔飘香的季节,儿时的味道总会在心里暗涌。电话那头,母亲的催促比汽车轮子还要急切。周末,我循香回到了老家。
  荔枝,这一令人陶醉的佳果,爱生南粤,甜弥四方。曾跃马千里,映红深宫妃子的微笑;曾迷醉放逐的诗人,令东坡吐核成诗。这独特的香甜,也渗透着我很多远去的记忆。
  在树叶婆娑、光影斑驳、果香弥漫、清风徐来的荔林下,我不停啖着香荔,沉浸在清凉的世界里。这儿时的味道,这眼前的景象,这风过时枝叶沙沙的声响,是多么的熟悉。摇曳的树影不知不觉地把我的思绪带回了童年。
  印象里童年时候的村庄,都在果树的笼罩下,袅袅炊烟每天准时穿行在翠绿的色彩里。茂密的枝叶罩不住我们的欢声笑语,那一串串笑声透过树隙,与一茬茬绿叶一起生长,孕育着下一个丰收季节里的甜蜜。村里的果树很多,也很大,多为荔枝龙眼,有些树干大得几个孩子手拉手才能合抱。那时的房子很矮,树很高,村庄满眼青翠,繁枝茂叶护着世世代代的清凉。我们稚嫩的脚印,重重叠叠地珍藏在这座村庄的树荫下。
  那个物资匮乏的年代,村里连电视机都未有,但我们的节目很丰富。不像现在的孩子,把太多的乐趣困于一方屏幕。树荫下就是村里孩子聚会的最佳场所,打陀螺、斗牛、走木营……这些游戏好像现在失传了。有种游戏叫“跳飞机”,在树荫下画两排歪歪斜斜的方格,几个孩子轮流出场,一块游戏中用到的瓦片就能陪伴我们笑足一天。
  树上的鸟巢也是我们的好朋友。繁殖的季节,我们会悄悄地爬上树桠处观察小鸟下蛋、孵化,看着它们在叽叽喳喳的索哺声中长大,直到长出翅膀,目送着它们往梦想的天空飞去。
  小时候我们都很馋嘴,从荔枝还很青涩,到荔枝采收这段时间,村里孩子天天结伴到荔树下“巡逻”,目的是捡拾那些落地的次果。或因鸟啄,或因虫咬,或因风吹,天天总会有个别长势不太好的果实坠地。在那连饭也吃不饱的年代,这些也是我们的美餐了。所以村里的荔树全是我们的知心朋友,哪棵果大哪棵核小,哪棵肉厚哪棵味甜,我们了如指掌。树荫下的地面会被我们稚嫩的脚印踩踏得光滑平整,野草都躲得无踪无影。有时下雨天会刮大风,每每风雨过后的树荫,总会在我们天真的目光里瞬间精彩起来。我们把吃不完的荔枝放裤兜里,但遇上收获大的时候裤兜也装不下。那时没有塑料袋,我们把身上的恤衫束进裤头内侧,把拾到的荔果直接往肚兜里装,常常“大腹便便”地摇摆着回家。一不小心走得太快,偶尔会有三两个荔果从肚兜钻进裤裆里,然后沿着裤管偷偷溜出来了,逗得我们捧腹大笑。
  爬树也是我们的拿手好戏,我三四岁便开始上树。有一次,两个姐姐带着我和一群小伙伴一起,在村附近一个全是粗大老树的荔园玩。我很容易爬上一棵树的枝桠处,想折一个树杈回家做弹弓。但当我手在前脚在后向着一根横向生长的粗枝爬出去时,在中间被困住了。想往外,却站不稳,想回头,又无法转身,因为周围没有可以用手攀附的侧枝。犹豫间“啊”的一声掉了下去,碰巧裤头橡筋挂在一个树钉上。可能因为我瘦小,也可能因为橡筋韧性很好的缘故吧,我就挂在那两三米高的树枝底下,像荡秋千一样荡来荡去。树下两姐姐吓得赶快跑去呼叫大人。正在附近劳作的大人跑过来,几人在下面抬举,一人爬上树抓着我的裤头把我揪下来。姐姐们惊魂未定,叮嘱我回家后不要告诉父母,担心受到一顿严厉的批评或者鞭条伺候。
  几十年过去,树还是那些树,村里的房子不再是那些房子。树下那群孩子不知道被季风吹往何处,树上那个空空的鸟巢依然在风中守候。从花开的季节里出走,到果香弥漫的时刻中归来。树荫下伸长脖子眺望的母亲和家乡的果树一起,完成了一个从开花到成熟的漫长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