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兴

父亲渴望一场开春后的雨水
先于所有的河流
土地在冬日睡得太沉
像一本疲倦地合上了的旧书
操劳一生的农具也睡着了
种子们却醒着，在夜里听着春雷
等待父亲用粗糙的手
将它们轻轻捧入一盆清水中
然后长出新芽，到水田里安家
那些从春分赶往清明的雨水
染绿了田畴，也洗亮了我们的一生
而父亲，把沾满泥巴的犁耙安放在
墙角后，已在泥土之下长眠
开春的雨水，给他新添了一些草木
像春天，我们无端蔓生的乡愁

父亲的碾板
田野上，我们弯着腰，把花生种子
一粒一粒地播种到地里
然后小心地培回松软的泥土
之后，就得用木碾板把泥土碾结实
这是童年时我最喜欢的活儿：
父亲像耕牛一样，拉着碾板绳子走在前头
我蹲在碾板上，双手攥紧绳子
像坐着快活的秋千
那时的泥土多么听话啊，我听到
泥土在碾板下面发出吱吱吱的欢叫声
一只鸟唱着歌谣从田野上空飞过
它一定知晓了我此刻飞一般的好心情
而转眼之间，碾板就从这一头，碾到了那一头
仿若光阴，一转眼就从童年，碾到了中年
要是我还没有长大，要是父亲
还活在世上，我要坐上碾板
把已活过的每一个日子，再细细碾过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