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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却不了的记忆
■陈光
父亲过世十多年,我一直都没有迈过那个坎,一直都停留在痛苦与回忆之中,每每触及一丁点与他有关的人和事,我都会想起他存在的点点滴滴,想起他离开的日日夜夜。
父亲的离开,让我感受到世间的空旷、空虚、空荡、空落,仿佛心中的根被掏空,厅堂里的柱被抬走。生活如流,忙忙碌碌,然而我也并非一下就能适应永别父亲的变化。有时候,我觉得孤独。有时候,我觉得失魂落魄,轻得像飘浮。有时候,我的目光接触到父亲生前所用的东西,目光会悠然拂过楼顶,直抵云霄,想起父亲,我不禁潸然泪下。
父亲故去头三年,每逢父亲的忌日,我都是一个人回到乡下拜祭。每年春分前,我们全家按照习俗早早帮父亲扫完墓,为父亲烧我们认为他需要的东西。
我曾经多次梦到过父亲。一次是梦见我年少时坐在父亲的自行车上,他慢悠悠地漫无目的地在田埂上骑着,我跷着腿,抱着父亲的腰。还有一次是梦见夏天父亲帮我在田头用滚烫的田水洗头,用他的话说这样就不会生疮。每一次梦醒,都会忆起他单薄的身躯在风中显得是多么的凄凉。
父亲爱我甚于爱他自己一千倍、一万倍,也甚于爱他其他的子女一千倍、一万倍,这也是我于他在世时感悟到的。我的一切优点他都高兴,并且骄傲地示之于人,我的一切缺点,他都理解并包容,并时刻提醒改正。小时候,我调皮捣蛋,别人说这是聪明,他乐呵呵地接受,最多是抚摸着我的头,说一句“这个孙悟空”,乐在其中。家中有什么东西都要留给我这个次子,哪怕只是一床棉被,他也说留给亚光结婚用。家中杀鸡他必定要等我在家才会开始。单位发的一件棉衣,他妥为保存,待我长大后穿用。整理他的遗物时,发现为我留存的东西依旧完好,只因时代变迁,我已不再喜欢,他却不忍舍弃。
我取得些许成就,他的喜悦远胜于我。我自学中文毕业,他笑着抚摸我的毕业证。我结婚生子,他抱着孙儿,满心幸福,不舍放手。
1995年,鉴于我家只有一间祖屋,父亲想为我在村中购买一块宅基地。我们两人在村中转来转去差不多一年时间,因为没有理想的位置而不了了之,他直到去世前仍对这事情念念不忘。
尽管父亲对我有无穷的爱,我也爱父亲,然而我与父亲并不特别亲密,更无亲昵,反而保持着一定的距离。我从来没有与父亲出去饮过茶,也没有与父亲在酒台上饮过酒,因为我长大了他却老去,老到不允许饮酒。直至他病了之后,我才与他有了无尽的亲密,这才感觉到我的父亲离不开我。十年中风史,也是我陪伴他最长的日子,他病情的变化,他每日的饮食,他每天的按摩与洗漱都是我帮他完成。尽管是每日相对,但苦于中风后遗症的失言,我们之间的交流很少。每天按摩完,我问他:“舒服吗?”他仅回应一个字:“唔。”有时用力过大,他会发出“啊”的一声,我知道他痛了。他得病初期,偶尔能说出几个模糊不清的词句,但也只有我能听得懂。所以,如果我不在家,他常不愿配合服药。这十年间,我极少外出,只为陪伴父亲。也正如我年少时依赖他一样,他老了极其依赖我。这种相互依赖的关系,或许正是自然界反哺现象的印证。如今,回味这段时光,我感慨万分。
医院中,病床侧,旁人羡慕我与父亲的这种亲密。当时的我并未察觉,现在回想,才明白这是一种陪伴,是一种孝道,我是不知不觉做出来的,也正如他当年对我的父爱一样也是不知不觉流露出来的。2004年,我在茂名的新居进宅,我背着父亲从一楼跑到八楼,没有觉得累,也不需要人扶,父亲在我背后呵呵地笑着,正如一个小孩一样。
在日常生活的点滴中,我总会不经意间想起父亲。在我得意或者失意的日子里,都会想起他。在家中、在单位、在乡村、在小道上遇见的每一位老人,我都会想起父亲。父亲离我而去很久了,但他却时时刻刻出现在我的思念里,我感觉到我与他还是相挽扶持着,我留着他的根,他留下了我无尽的思念。
每年的清明,我都会在父亲的墓地前喃喃自语。我的孩子们不知道我在干什么,他们只顾燃放爆竹。我是在向父亲诉说,我一切都好,希望他安息。之后泪流满面,痛哭父亲的离去和我生活在人世的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