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种甜的母亲
□何小雯
山风吹过,掠起母亲额头染霜的发丝,看着眼前披绿挂红漫山欣欣然的景象,她的心头倍感欣慰。
想起那段艰难的岁月,水果是奢侈品。母亲怎么能够忘记自己的孩子为了几个龙眼,在台风天,迎着残留台风的凛冽,一遍又一遍在泥泞的雨水里踏过,眼睛像雷达一样来回扫荡,仔细在遍地狼藉里搜罗着龙眼,湿了的,沾了泥的,摔裂口了的,小小的龙眼。有时候哪怕自家孩子看见目标了,弯下身子去,伸出手去,摸到了果子的边缘,也会被强势的孩子半路夺了去。
我哭丧着脸,抬头问母亲,“妈,啥时候我才能吃龙眼管饱?”
母亲心头泛起阵阵涟漪,像被剜肉般的痛。哪一个母亲可以坦然面对孩子的百般委屈呢?为了满足孩子卑微平常的心愿,她决定赌一次。
村里支书的儿子在沙田干了几年储良龙眼种植,想要回乡大干一番。可是他一个人干不起来,人力不够,钱财也不够,只有股东合作制最为合适。那个时候,村里人大多只认识那几棵老龙眼树,它们结的果都是鸡眼,果小肉少。对于储良这个品种,他们是抱观望态度的,更何况要集资的金额不是小数目。
母亲第一个找支书儿子报了名。可父亲却极为踌躇,家里房子都漏雨进风呢,上哪去凑八千块来搞股份?成功了的话还好,倘若没成呢?不仅砸锅卖铁凑的钱打水漂了,还得背上一屁股的债,日子怎么过得下去啊。母亲狠狠一跺脚说,“我就不信了,有山有土,有手有脚,有干劲有奔头,咋就不能成事咧。哪怕就是为了娃崽们吃果子管够,我也拼了。”
筹钱的过程并不顺利,谁家那年头有多少余钱揣口袋里头呢。再说,全村的人都知道这钱是干嘛用的,即使口袋里有些许余钱的,也因为担心种果的前景不乐观而对母亲借钱一事犹豫着,拒绝着。到头来,母亲求奶奶告爷爷的也才凑到三千块。母亲不信邪,硬是和现实杠上了,她咬牙忍痛,将家里的几头猪,一头牛,三窝兔子统统贱卖了。再在某个清晨,早早踏上回娘家的山路,后来听说她是以加利的方式,借一千还一千二,终于把八千块钱给凑齐了。
他们的种植地点是村子东面五公里外的石山,一座近乎蛮荒的大山,石头遍布,荆棘密布,藤蔓缠绕。要想在这里开山种果,得有“愚公移山、精卫填海”的心理准备。开荒的人,看过最早的晨光,陪过最晚的暮色。母亲把荒山当成了第二个家,吃住在山里,家里的鸡也搬到山里来养了。几份股东,几家人,再加上雇的二三十号人,众人齐心协力,埋头苦干。一年过去后,石山被彻底改变了状貌,山体从混沌一片变成了一层一层的梯田状。
三年过去后,石山上的果子终于有了收成,漫山黄灿灿的龙眼沉甸甸的挂在枝头,股东们个个笑开了眼。母亲更是激动得像怀胎十月的孩子快要呱呱落地一样,幸福而焦虑。上世纪九十年代的储良是个紧俏货,我们的果子不愁卖不出去,而书记儿子在销售这一块也很有经验和渠道。山地处建起简易的木棚,果子全部是当天摘下,在山里头加工妥当,打包装箱,人们吃喝都在山里,直到傍晚,小货车慢吞吞从新开凿的山路开进来,将打包好的龙眼统统运送走,当天的工作才算结束。
而我,手里的龙眼终于没人抢得走了,炫耀般捧着一篮子比鸡眼要大上许多的储良坐在门口,对着想走不舍得、想吃不敢说的伙伴们,慢吞吞地剥龙眼壳,端详一会饱满剔透的果肉,投进久等的口腔,咬、搅、嚼一番后,咽下满嘴的甜。
后来,石山上的果越种越多,越种越大,膨胀起来,把我们曾经的小瓦房都撑破了,换成了小楼房。母亲虽然老了,却还是舍不得弃掉那座实现了她的种甜愿望的山头。母亲起初种果,只是为了索甜,后来种果,是为了怀念。怀念那个干劲十足,付出汗水就能收获甘甜的美好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