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翠珍
　　“天上秋期近，人间月影清”，秋分过后，白天虽燥热，但夜晚的丝丝凉意，沁人心脾。漫步寂静的庭院中，月光轻轻洒落，尘封的记忆，慢慢打开。
　　时光倒流二十年。犹记那时，皓月当空，圆润皎洁，七八颗星星眨着眼睛，乡村夜色静美祥和。大人们坐在一起乘凉、聊天，我们则追逐打闹，乡村小道满是欢声笑语。如果外婆讲故事，我们就排排坐，静静听。但外婆一讲完，大家又跑开了。跑累了，我就躺在草垛上，望着月亮出神。这时，月华如水，倾泻而下，铺满沙子的小路变成了银白色。我忽然觉得，月亮最喜欢我，我走到哪，它就跟到哪。
　　我又惊又喜地告诉小伙伴，她却说月亮只跟她跑。我想出办法：她跑回家去，而我站着不动，盯紧月亮。不一会儿，传来喊声：“没有错！月亮跟着我跑回家了！”可是，月亮明明一直没动啊！我们吵了起来，外婆闻声跑来，一问缘由，大家都笑出了眼泪。
　　我才明白，原来月亮不是我独有。大人又吓唬我说，用手指指了月亮，就要拜它，否则会被割耳朵。我不由得讨厌起月亮了。又一个夏夜，我在院子里看月亮，心想：月亮，你有什么了不起？我偏要指你，我再拜一拜不就行了！这天晚上，我得意洋洋地指了很多次月亮，还痛痛快快骂了它一顿。顷刻间，一片大乌云飘过来，把月亮盖了个严严实实！啊，月亮不见了，我还没拜它呢！我一下子慌了，心中一千一万个祈求月亮出来！外婆喊我：“先吃饭，等等月亮就出来了。”
　　“不吃！”我大声喊。
　　“乖乖，那先来洗澡吧！”外婆用木盆为我打好了水。
　　“不洗！”我几乎要哭出来了！
　　无论外婆怎么哄，我都听不进去。只知道我要被月亮割耳朵了，我心急如焚，“哇”一声大哭起来，说道：“月亮你快出来吧，我再也不指你了，再也不骂你了！”幸好，没多久，那块厚重的云翳移开了，月亮重现脸庞，我终于如愿以偿，拜了又拜月亮。那晚我因为哭乏了，早早就依偎在外婆身边，外婆轻哼着歌谣：“月光光，照地堂，虾仔你乖乖训落床……”我酣然进入了梦乡。
　　谁又会被“月亮割耳朵”的故事唬住一辈子呢？我上了中学后，就再也不信了。但外婆总记得，每次闲聊，都会提起。外婆老了，她常常一遍又一遍地说起我小时候的事，却不知她重复了好多遍。每年中秋，我回去和外婆相聚。一轮明月升起时，外婆已洗净了水果、沏好了清茶，在庭院撑开一张方桌，将月饼、果品和清茶摆上桌面，再点燃三根香，插在切好的番薯块上。这是家乡的习俗——拜月亮。外婆虔诚地跪在地上，双手合十，对着圆月祈福，愿家好月圆，愿在他乡的舅舅、妈妈万事顺心。外婆又笑眯眯地摸摸我的头，对月亮说道：“还要保佑我的乖孙女，健康成长，学业进步！”我们品尝月饼，聊着天，月光照在外婆的笑容和银发上，添了几分娴静，煞是好看。
　　我上大三那年，外婆得了重病。有一晚，我看外婆吃完饭，想让她休息一会，便起身去了舅母家。我再回来时，外婆房间还亮着灯，可我走到院门时，一声“外婆”还没喊出口，里面两扇大门关了，还听到拨动门闩的声音，随后便是外婆缓慢又沉重的脚步声。没多久，外婆房里的灯也关了。我木然地杵在门外，四下寂静无声，庭院里，白如雪的月光照着地面，草木显得那么伶仃孤苦。一缕月光跳入窗口，也许正投在外婆的床前。月光如此美好，外婆却不得已卧病早睡，伴随她的是分秒难熬的漫漫长夜……想着想着，我委屈又难过，泪如泉般涌落，深知我和外婆之间，有一道无法跨越的生命时差，将我拒之门外！
　　外婆并没有怎样给我们“添麻烦”，入院几天后，一个深夜，外婆微微睁开眼说要回家。舅舅把外婆带回家了。那晚的月光，很亮很亮，照亮了外婆回家的路。不多时，外婆就抛下我们，与世长辞。很长的一段时间，我都难以接受，曾跳跃着童真和快乐的那片月光，竟又担负了生命中难以承受之重！
　　“月光光，照地堂……”当我在他乡再听到这歌瑶，于悠悠岁月中回望，那些悲欢离合已化作幸福的眼泪。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我想念外婆，想念故乡的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