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三伏天
■程中学
三伏天,一年中最闷热、潮湿的时节,宜伏不宜动。此时,高温天气拉响了热射病的警报,室外耀眼的太阳只看一眼就让人头晕心悸。世间万物都在用自己的方式避暑:鸡躲进了竹里深处的土堆里,麻花鸭和大白鹅钻进了池塘阴凉的草丛中,狗趴在大门后吐着鲜红的舌头……母亲的三伏天,在慢慢悠悠的针线活中像极了一幅动静相宜的水墨画。
湿热的天气容易让人心生倦怠,一点小事更容易触及人心里的暴躁情绪,三伏天里的母亲却永远气定神闲。再热的天气,母亲也没有表现出火急火燎或者气急败坏的嘶喊,她的脸上永远挂着柔柔的笑意。室外不能劳作,母亲就在茶余饭后开始了做伏天里能做的活。无非缝缝补补,倒也能自得其乐。
在伏天做针线活,其实是大部分人都比较抗拒的。热天容易让人出汗,高温湿热的天气,没有了空调或者风扇的庇护,只能让人静静出汗。伏天里做针线活儿,极不合时宜。在我儿时的三伏天里,根本没有风扇,更别说空调了。抗热的我背着母亲和小伙伴们在太阳底下的稻田里抓青蛙、摸泥鳅,母亲则坐在竹林里的石凳上,一针一线地补旧衣、纳鞋底。远远地看向母亲,也许是汗水蒙了我眼睛的原因,母亲每一个缝补的动作都那么抽象:她时不时用汗巾擦擦额头上的汗,一会儿又用手帕搓搓手,我猜想一定是母亲的手心里也出了汗。但母亲一点也不焦躁,时不时摇几下竖在她腿跟前的蒲扇,悠悠的凉风拂动着母亲额前的发,母亲舒心一笑,不像隔壁的二婶子骂骂咧咧,说汗水刺疼了她的眼睛。
三伏天里的母亲是安静恬淡的。我守在做针线活的母亲跟前,她的一举一动、每个神情都让我入迷。我静静地看着母亲额头上细细密密的汗珠儿慢慢滴落在正缝补的衣服上,看着母亲后背的衣服一点点被汗水浸湿,想着这些缝补过的衣服还要水洗一遍晒干再收起来,我忽而感受母亲缝补人生的琐碎与辛苦,自觉也帮不上母亲什么忙,便拿起母亲的蒲扇为她扇凉风。虽然那时的我力度不够大,但母亲还是能感觉到。母亲抬眼看看我,露出舒心而欣慰的笑容,柔软和蔼的目光里满是怜爱。
三伏天里的母亲显得格外安静。锅碗瓢盆的磕碰在母亲手里成了交响乐,对鸡鸭猪狗的吆喝成了动听的乐曲。母亲也在为生活负重前行,她带给人的永远是温柔娴静的和谐画面。
二婶子嗓门大,曾站在老远的阴凉地儿对着做针线活的母亲吼:“你这是赶什么工呀?大热的天气做针线,好比热天里烤火,自找罪受。冬闲了有的是时间。”母亲微微一笑,道:“冬天有冬天的事哩,心静自然凉。”
好一个“心静自然凉”。在恶劣的自然条件里,在物资贫乏生活艰辛的年代,做到处世不惊是需要隐忍与宽容的。在三伏天里缝缝补补的母亲身上,我看到了一种事事皆安祥的美之所在。在母亲的世界里,内心清浅简净、温软从容,世事在她眼里皆是波澜不惊。
母亲就这样在三伏天里,曾经用自己的方式缝补岁月与人生。带着岁月深处的美,还有深深的禅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