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忆童年番薯饭


■程秀琼
  番薯饭慰籍了我童年的辘辘饥肠。
  我吃番薯饭的最早记忆是在五六岁的时候。那个夜晚,奶奶把睡眼朦胧的我抱起来:“乖,给你番薯饭吃。”在奶奶的慈爱声中,我看到父母还坐在昏暗的煤油灯下编织草席。番薯饭,是奶奶给我饥困的父母准备的。我忘了当时吃了多少,却记得吃后便喉咙痛和呕吐。
  到八九岁时,我就经常吃番薯饭了。那时候,小小的我,夜晚总是跟着父母编织席子。每当太困时,我便会把头贴在膝盖上休息。此时,爸爸就会说,“孩子,你去煲番薯饭吧。”我看看母亲没有反对的意思,就高兴地到厨房,切好番薯,洗好些许米,调好水,装在瓦锅里扛回来。然后在门角拿出那两个半备用火砖,在席子边架起临时小灶,生起火来。接着,又继续编织席子。
  灶里的火光把房子照得亮堂堂的,比村里人办喜事时点的竹笋灯还要亮,我心也亮亮的,暖暖的。瓦锅里开始有了声音,最初是微微的,疏疏的,缓缓的;接着是强强的,急急的,紧紧的,混乱的;后来是笨笨的,讷讷的;最后只剩一丝微微的“呵——呵——”声。整个过程声音仿佛由远及近,从远古开始,万马奔腾,带着浓香,带着希望而来。瓦锅从“万马奔腾”开始就飘出了香气,而且越飘越浓。我等待着,心儿一阵比一阵更急,等待着揭开锅盖的那一瞬间。也许,那种心情只有古时候杨贵妃等待荔枝时才真正体会过。不同的是,贵为妃子的杨玉环是为了饱口福,慰乡思;而幼年的我,纯粹是为了填满辘辘饥肠。
  番薯饭熟后,我先装一碗给坐在床上的奶奶,然后便迫不及待地跟着父母吃起来。此时,爸爸又讲阿七偷吃花生米的故事了。那样的晚上,我是最幸福的。除了比弟妹多吃一餐偏餐、听到故事外,还能吃到些许饭米——父母吃光番薯后,把碗底仅有的几粒饭米,都倒到我的碗上了。那些饭米,吸附了番薯的香气,还有一股淡淡的花生油香,让我垂涎三尺。我没有好的词句来形容它,后来我想到爸爸讲故事时的话——“吸取天地之精华”。对,那些吸取了“天地”之精华的饭米让我渴望,让我愉快,让我回味,以至于几十年后,它们还在我岁月里闪光与飘香。
  后来家里晚餐都是以不加米的番薯饭为主。番薯饭也有了新的做法,如“鸭子”饭和番薯丝饭等。做“鸭子”饭,得用刀把番薯切成小鸭子能吞得下去的粒状,工作量大。做番薯丝饭时,妈妈常把几种颜色不同的番薯混着来刨丝,以加强饭的色泽美,增强我们的食欲。她把刨架在瓦盆上,五指往手背稍稍翘起,用手掌按着番薯在刨面上飞快地推推退退,筷子头般大小的番薯丝从刨下飞出去,嫩白的,淡黄的,深橙的,浅紫的,落满一盆。这时候,锅里的水已经开了,妈妈把番薯丝倒到锅里,盖好锅盖,加大柴火,不一会,番薯丝就熟透了。我们看着锅里翻滚着的五颜六色,如花朵在绽放的番薯丝,肚子更加饿了,不停地咽着口水。妈妈拿起竹笊篱(捞饭米用的竹器),把锅里的番薯丝捞起来,装了满满一大盆。此时,我便动手给每人装上一碗番薯丝饭,再往每个碗里加上一勺子咸萝卜干汤。于是,仿佛历经了千年等待的我们,便迫不及待、津津有味地吞咽起来。一碗饭,用不了几下,就全吞到肚子里,没有谁会想到要什么下饭菜。奶奶说我们是鸭子吞蚯蚓,也许再也找不到比这个比喻更恰当、更形象生动的语句来形容我们当时的吃相了。每次做番薯饭,我们都能饱两餐——晚餐吃光了番薯饭,煮番薯丝番薯粒的水,又是我们最好的宵夜。
  妈妈把岁月过得色彩斑斓,把番薯饭做成了艺术。番薯饭于我,是一种憧憬,是一种渴望,是一种快乐;是不褪色的回忆,是无休止的怀念,是刻在心底里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