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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的竹篱墙
■石雪萍
窗外,新筑了一条道路隔离带,城里的隔离带无一例外是水泥路基,中间种着的或是娇媚的紫荆,或是粗壮的槐树。树底下是各种争妍斗艳的花卉,如格桑花、醉蝶花、长春花……花儿应季而开,千娇百媚,因此,这座南方的小城,即便是寒冬,也是一副生机勃勃的模样。
紫荆确实曾给我以欣喜,我称其为“娇娘子”,春日里满树满树的芳华,一簇簇的花儿白似霜雪,粉若朝霞,或高挂枝头,或隐藏叶间,宛若娇羞无限的贵妇人。然而初夏未至,花儿已禁不住时光的催促,早早落满一地,令人甚是惋惜。槐树呢,是一副顶天立地的“伟丈夫”模样,盘根错节,虬枝苍劲,树冠似伞,遮天蔽日,林荫里鸟雀相鸣,分外惹人注目。然而,槐树常年不变的姿态也极易让人心生厌倦。
新修的隔离带却没有这些娇花伟树。西巷位置偏僻,人流量不大,与熙攘的油城路、光华路截然不同,它与被古代帝王打入冷宫的妃子倒有几分相似。让我感到诧异而惊喜的是新修的路基中间种植的竟是一排清秀的竹子!我印象中的竹子是谦谦的君子,它自先秦起就受到文人雅士的青睐。《诗经》里的《国风·卫风·淇奥》就是借绿竹的挺拔、青翠、浓密来赞颂君子的高风亮节。西汉礼学家戴圣在其编撰的《礼记·祀器》中赋予了竹子人的品格:“其在人也,如竹箭之有筠也,如松柏之有心也”。后及魏晋、唐宋时期,咏竹之风更盛。在刘禹锡眼中,竹子是“露涤铅粉节,风摇青玉枝”的君子,风度翩翩兼具高洁素雅的品格。“贞姿不受雪霜侵,直节亭亭易见心”,不惧风霜,正直谦逊,马谦斋对竹子也是由衷的赞赏。正是这样的竹子,它随历史而来,走过红尘烟雨,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我的眼前。
这道竹篱笆既不张扬也不颓然,它清秀的面容,不卑不亢的姿态与旁侧斑驳的石墙形成了一幅淡淡的水墨画。我曾一度以为那竹子是仿品,当我靠近它时,一股幽幽的清香飘忽而至,仿佛一曲经久不衰的缥缈乐章,时而朦胧时而真切。它碧绿的叶子泛起柔嫩的绒毛,小小的躯体中通外直,我仿佛听到它拔节生长的清脆响声。我从不知道数百根小竹子排列起整齐的队伍时是那样的令人震撼,它们紧挨着石墙,它们纤细如柳却雄壮如涛。我便给它取了个名字:柳竹,我想它也是愿意的吧。
柳竹的来到,让石墙多了几分古典气息。否则,这堵墙便永远这么的单调、无趣了。我伫立在墙根下看岁月镌刻在石墙上的印记,石墙宛若一位进入耄耋之年的老者,满是褶皱的面容让人心生怜悯。绿色的、灰褐色的苔藓和杂草在墙面上肆意生长,覆盖了石墙沧桑的躯体,它的俊美,它的棱角也一同被淹没在墨绿的海洋里。青草的甘香,苔藓的腥甜,生命在吐纳之中相向共生。野花寻了一个罅隙展示它旺盛的生命力,也装饰了蚂蚁的新巢;鸟儿在啄食,偶尔叼起一条肥大的青虫,那灵巧的小脑袋嘚瑟地抖动几下;斑蝥和金龟子相约,扬起翅膀“嗖”的一声一起冲向了天空;蝈蝈的天籁之音和蝴蝶优美的舞姿相得益彰……这里分明就是一块热闹的、温暖的乐土!大千世界,万物循环相生,终始相连,石墙滋养着生命,它们互为根本,自是有无穷的乐趣。我竟是那般的浅薄和狭隘了!
城中的访客是从不在此多作停留的,他们寻的是闻名遐迩的胜景、惊为天人的新奇。然而,这里没有,这里只有一堵抬眼看光阴,终日沉默不语的石墙。它犹如城市里最后一方尚未被开垦的野地,散发着原始、古朴、厚重的气息,孕育着缤纷的生命。竹篱轻拂石墙,在这远离喧嚣的陋巷之中,他们挣脱世俗的藩篱,不攀高,不媚俗,循性而生,闲看云淡风轻、草木枯荣。他们活得明朗、淡泊、从容,成为了我窗外,乃至人生中最美的一道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