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如晓
时光荏苒，岁月如梭。回首往昔，70年代末那段民办教师的经历，如同尘封在记忆深处的老照片，虽历经数十载风霜，却依旧清晰鲜活。自1979年秋起，我踏上了当民办教师之路，先是执教小学，每月工资仅有6元；后来因工作需要调任初中教学，月薪才提高到7.5元。在那个物资匮乏、收入微薄的年代，这份工作除了固定薪资，每月还能回生产队记满300分的满分工分，工资算下来相当于额外的生活补贴，因此在当时农村，民办教师也算是一份令人羡慕的职业。四年的民师生涯，看似漫长却转瞬即逝，其中三桩往事，如同璀璨的星辰，始终在记忆的夜空里闪耀，难以忘怀。
音乐、文学浸润的校园时光
我当时任教的金塘中心小学，坐落于茂名市郊金塘圩之间，青瓦白墙的校舍掩映在高大的榕树与凤凰树中，它是一所有着百年办学历史的老校。学校不仅招收小学生，还设有初中班，主要招收金塘圩和金塘大队的学生，周边村落的孩子也慕名而来。彼时的校园里，汇聚了一批从广州、阳江等地毕业的优秀中师生和下乡知青，他们就像一股新鲜血液，为这所乡村老校注入了蓬勃生机。都说“外来和尚好念经”，这群教师确实个个身怀绝技，能文能武，知识渊博得很。吹、打、弹、唱、写、画，没有他们不精通的，校园也因他们而变得热闹非凡。我们这些民办教师在他们的影响下，也都学会一两种乐器及写字、画画等。
每到周末或是晚饭后的闲暇时光，夕阳为校舍镀上一层暖黄的光晕，学校的球场或是简陋的会议室，便成了老师们的“艺术舞台”。拉二胡的罗老师，指尖在琴弦上灵动跳跃，凄婉的《二泉映月》或欢快的《赛马》，总能引得围观者阵阵喝彩；吹横箫的凌老师将《白毛女》组曲演奏得如痴如醉，箫声清越悠扬，如泣如诉，常常让听者沉浸其中；宁老师的《莫斯科郊外的晚上》手风琴拉得铿锵有力，风情万种；钟老师的洋琴弹得清脆悦耳，曾老师的口琴《映山红》吹奏则婉转缠绵。而他们合奏的《雨打芭蕉》《平湖秋月》《步步高》等经典曲艺，旋律在校园里回荡，引得附近工厂的工人和村民也纷纷围在校园聆听。还有几位唱歌发烧友老师，会跟着旋律表演一起唱，一招一式颇有韵味。
平日里是自娱自乐，到了节日便成了正式的演出。公社礼堂、学校球场、各村的戏台，都留下了老师们精彩表演的足迹。最让我记忆犹新的是1982年7月学期结束的文艺汇演，那天傍晚，球场被电灯照得如同白昼，周边的村民都闻讯赶来，把球场围得水泄不通。我和谢老师搭档，用有线麦克风上台演唱了当时风靡全国的《牡丹之歌》和《红星照我去战斗》。凌老师为我们吹箫伴奏。当熟悉的旋律响起，我紧张得手心冒汗，谢老师悄悄用眼神鼓励我，随着歌声渐入佳境，台下的掌声此起彼伏，欢呼声、叫好声不绝于耳。我想，这个可能比现在的卡拉OK原汁原味多了。那热烈的掌声，至今仍在我耳畔回响，成为那段岁月里最珍贵的回忆。
除了音乐，文学更是弥漫着校园的每个角落。当时，随着科学、教育春天的到来，小说、诗歌、伤痕文学如潮水般涌来，让一批年轻的男女教师深深着迷。无论是办公室里的课间休息，还是宿舍里的深夜长谈，老师们总会热烈讨论各种文学现象，传阅着从各地搜罗来的文学杂志和小说。海子的浪漫、北岛的深邃，《高山下的花环》的悲壮、《人生》的现实，都成为大家热议的话题。一本新书传来，大家争相借阅，常常是白天有人捧着书在备课间隙品读，晚上就有人躲在昏暗的灯光下读到深夜，只为能尽快把书传给下一个人，分享阅读的喜悦。
在这样的氛围熏陶下，学校还掀起了一股校园诗歌热。师生们纷纷拿起笔，用文字抒发内心的情感，描绘乡村的美景、校园的生活和对未来的憧憬。我也从那时起爱上了写诗，课余时间总会随手记录下心中的所思所感。更令人欣喜的是，文学艺术的熏陶，大大提高了我们这些民办教师的业务水平，我们当中有一大批人通过考大中专师范院校或自学考试、函授考试等取得了正式的教师资格，成为公办教师。让我倍感骄傲的是我在四年级教过语文课的学生赵红尘，那时就展现出了对诗歌的浓厚兴趣和过人天赋。他常常把自己写的小诗拿给老师请教修改，他的诗及作文字里行间透着灵气与思考。没想到，这份儿时的热爱一直陪伴着他，后来他成为了全国知名的诗人，创作了3600行的长诗《酒神醉了》，轰动文坛。更有创意的是，他将这首诗印成小册子，每册搭配一瓶二两装的茅台酒销往全国各地，成为文坛一段佳话。每当想起这些，我便深深体会到，作为教师，能点燃学生心中的梦想之火，是多么幸福的事情。
“不务正业”，为校办事获奖励
1981年秋，新学期开学伊始，李英永校长找到了我布置新的工作任务。李校长在学校工作了20多年，见证了学校的变迁，他看着我，语气恳切地说：“如晓啊，咱们金塘中心小学有史以来都是泥土篮球场，后来好不容易改成了石灰红泥的，可现在已经破旧不堪，坑坑洼洼的，学生上体育课都得小心翼翼，生怕摔倒。你办事踏实有门路，有责任心，我希望你能暂时转行做总务工作，协助总务主任建一个标准的水泥篮球场，再完善一些体育设施，让咱们学校真正配得上‘中心学校’的名号，在全公社带个好头。”
看着校长期盼的眼神，想到学生们在简陋球场上活动的场景，我虽深知总务工作繁杂琐碎，与语文教学工作截然不同，但还是毅然接受了这个任务，临危受命，暗下决心一定要不辱使命。建球场首先面临的就是物资短缺的难题，在那个年代，水泥、沙石都是紧俏物资，没有上级的批准，根本无从获取。为了解决这个问题，我常常独自一人骑着一辆破旧的自行车，往返于学校和市区之间。几十里的路程，坑洼不平的路颠得人骨头都快散架了，遇到下雨天，更是泥泞难行，裤腿上总是沾满泥水，但是从来不言放弃。
来到了茂名市教育局，我一次次找领导汇报情况，软磨硬泡，苦口婆心地诉说学校的困境和学生们的迫切需求。有时为了等一位领导，我会在办公室门外站上一个多小时，不厌其烦地向领导解释师生和群众对建球场期盼。功夫不负有心人，市教育局的领导们被我的真诚和坚持所感动，最终特批了10吨水泥和一批沙石，用于学校篮球场的建设。当我拿到批文的那一刻，激动得热泪盈眶，所有的辛苦都烟消云散，连午饭也不舍得吃，便骑了一个多小时的单车回家里吃。
物资到位后，建设工作便紧锣密鼓地展开了。校长带头，学校的男老师们纷纷主动请缨，利用周末和课余时间投入到球场建设中。没有搅拌机，我们就用人力搅拌水泥沙石，大家挽起袖子，赤着双脚，在烈日下挥汗如雨，汗水浸湿了衣衫，手上磨出了水泡，却没有一个人叫苦叫累。为了保证球场的平整度，我们还特意请了水工师傅来指导平水和抹面工作。经过一个月的奋战，一个标准的水泥篮球场终于建成了。每当看到学生们在崭新的球场上奔跑嬉戏，老师们在课后打一场场酣畅淋漓的篮球，听到师生和家长们的称赞，我心中便充满了成就感。
除了建篮球场，我还想着进一步完善学校的体育设施。通过家父任金塘食品站主任（经理）的有利条件及关系，我找到了附近的农垦第四机械厂、市国营砖厂、南海石油金塘工区等企业。我一次次上门沟通，向企业负责人介绍学校的情况和师生们对体育设施的渴望。这些企业纷纷伸出援手，有的出资，出料，有的提供技术支持，帮助学校建起了浪桥、单双杠、爬竿、乒乓球桌等一批体育设施。看着同学们在浪桥上欢笑，在单双杠上跃动，在乒乓球桌前竞技，我仿佛看到了他们茁壮成长的身影，也感受到了作为教育工作者的责任与担当。由于我工作取得了一些成绩，于1982年被推荐评为茂名市先进教师，受到时任市委书记赖鸿维亲自颁发的奖状。这在民师队伍中还是极少有的，现在回想起来还倍受感动。
黎老师——校园里一道亮丽的风景
随着学校体育硬件设施的不断完善，加上老师们的积极引导，师生们的体育热情被充分点燃，学校的体育成绩也突飞猛进。尤其是广播体操和自创的棍棒操，更是成为了全公社乃至全市的典型，引起了小小的轰动。
当时，学校来了一位年轻漂亮的黎老师，她负责教体育课。黎老师不仅人长得美，身材高挑匀称，而且体育课教得格外出色。教广播体操时，她总是穿着从广州买回来的当时最时髦的紧身运动服，勾勒出优美的曲线，标准的身材和灵动的姿态，如同校园里一道亮丽的风景线。每当她站在操场上带领学生做广播体操，整齐划一的动作、饱满的精神状态，总能吸引不少男人的目光。学校的男老师们常常借着路过的名义，偷偷驻足观看；就连初中的男生们，也会不自觉地把目光投向操场，眼神里满是崇拜与赞许。
黎老师教的广播体操，动作标准规范，节奏感强，很有舞蹈的味道，加上她耐心细致的指导，学生们很快就掌握了要领，做得有模有样。而她自创的棍棒操，更是独具特色。黎老师结合武术动作，编排了一套简单易学又富有气势的棍棒操，学生们手持木棍，随着音乐的节拍整齐划一地挥舞，动作刚劲有力，气势如虹。消息传开后，周边兄弟学校纷纷派人前来观摩学习，茂名市教育局也组织了分管领导和体育老师来我校取经。
那段时间，学校的操场总是热闹非凡，充满了热情和欢乐，充满笑声和歌声。我自1983年离开后，一直在市直属学校工作直至退休。后来，每当我想起那段民师经历，都会心潮翻涌，倍感热血和自信溢于心间，成为自己坚定前行的动力。
编辑：刘敬源
初审：温 国
终审：朱武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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