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创国
电白的“行”,是一部写在土地与浪涛间的生活史诗。从沙琅江晨雾里摇来的疍家艇,橹桨划开的不仅是水汽,还有一天的生计;石板路上碾出深痕的牛车,轮轴里嵌着四季的轮回;“安步当车”挑货走五十公里的背影,汗滴砸在路面的声响里,藏着日子的重量;“鸡公车”吱呀声中往来的商贸,车辙织就的是乡野与市集的经纬——每一种出行方式,都像一把浸过咸涩海风的钥匙,解锁着电白人对自然的顺应、对劳动的虔诚,以及对生活滚烫的热望。
这是地理写就的基因。220公里蜿蜒海岸线串起博贺渔港的千帆、水东湾的渔火,沙琅江纵横的支流像大地的血管,让“以船为脚”了刻在骨头上的选择。船从不是简单的代步工具,而是“会移动的家园”:疍家人的艇尾有灶火跳着,渔翁的钓船舱里有酒壶温着,七篷船的隔舱里码着半个月的口粮,更码着潮起潮落间的期盼。方言里9条关于“船”的熟语,是9颗浸过咸水的珍珠——“族船禁撼”的韧,“有风莫驶尽巾里”的智,“烂船都有三斤钉”的容,这些活在唇齿间的智慧,比任何典籍都更鲜活地注解着电白人的生存哲学。
这是劳动淬出的巧思。独轮车“A”字形车架的弧度,刚够撑起田埂上的收成;牛车轮的纹路,专与泥泞较劲;船的水密隔舱”,早把“防患于未然”的心思嵌进木料里。就像电白的牛车,从没有花哨的篷幔,却能拉着石头、石灰碾过坡坎,轮印里都写着“实在”;独轮车没有橡胶轮胎,却能在田埂上推着百斤重物走几里地,车把上磨出的包浆,是对“实用”最虔诚的朝拜——这些看似“笨拙”的家伙,用最朴素的结构,回答了最真切的生存命题,也悄悄告诉我们:真正的智慧,从来长在泥土里。
这是记忆酿就的陈酒。我总记得小学时跟着老师步行二十公里回乡的路:太阳把影子晒得很短,书包在肩头晃出细碎的声响,我们却踩着蝉鸣一路唱歌,汗水浸透的衣裳干了又湿,反倒成了最骄傲的勋章;记得清晨的牛车声,是村庄的闹钟,“吱呀——吱呀——”漫过晒谷场,惊起檐下的麻雀,把整个村子从梦里轻轻摇醒;记得水东“车子街”的热闹,鸡公车挤成流动的河,商贩的吆喝撞碎车轮的吱呀,冰糖葫芦的甜香混着鱼腥气,在空气里酿成专属的烟火——这些画面像老胶片里的帧,永远定格在乡愁最软的地方。如今汽车取代了步行,高铁掠过了客船的航线,但那些“老伙计”的影子从未走远:方言里藏着它们的声响,老人的讲述里浮着它们的模样,博物馆的展柜里沉睡着它们的温度,静静数着岁月的刻度。
如今的电白,路早变了模样:高铁的银龙穿城而过,机场的跑道吻着云端,汽车的轮子碾过每个村落的角落。可那些传统的“行”,从未真正退场。博贺港的大型机动渔船带着卫星导航驶向深海,星斗虽被屏幕替代,“闯海人”胆气却还在浪尖上飘;山区的老农偶尔推起独轮车,运些番薯、芋头去赶集,车把的温度和几十年前没两样;方言里的“船熟语”依然挂在嘴边,成了年轻人读懂故土的密码——它们像一根无形的缆绳,一头拴着浪涛里的过往,一头系着现代化的今朝,让我们在飞驰的时代里,总能摸到自己的根。
电白的“行”,从来不是简单的位移,而是活着的文化。它藏在石板路的车辙里,藏在方言熟语的顿挫里,藏在渔民起网时的号子里,藏在每个电白人血脉的搏动里。它教会我们:走得再远,也别忘了出发时的方向;变得再快,也得护住那些刻着智慧与深情的“老物件”。
毕竟,那些曾载着我们穿过风雨的“老伙计”,早成了心里的坐标。在现代化的浪潮里,是它们让我们记得:来路分明,方能步履坚定。
而这,正是电白“行”的故事里,最动人的章节。
编辑:刘敬源
初审:温 国
终审:何康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