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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头岭上的陈年旧物

陈俊秀

高州沙田的马头岭状似一匹高头大马,头朝北,尾在南。马头岭不算高,但在沙田圩周围,它是最高的山了。马头岭不算幽深,据我所知也没有什么名胜古迹,但在那离山脚垂直高度约莫百米的地方,有一组我们亲手制造的陈年旧物,那就是“农业学大寨”五个巨型字,比改革开放推动沙田广种储良龙眼,进而获国评金奖,后在马头岭东面山坡筑起的龙眼阁要早二十多年的人造物。

五十多年前,不知是沙田公社革委会下达的“光荣任务”,还是我所就读的沙田中学的领导一时冲动,要以特殊的方法做一件特殊的事情来表现特别的政治热情——组织全校两百多名师生上山制造巨型标语,为农业学大寨运动造声势。

队伍从西麓的兽医站旁边经过,走了一段不太陡的上坡路,再越过石场下面的碎石堆,然后在山体的褶皱处沿着陡峭的雨水沟一直往上登。

我和几个年纪小一点的同学走在最后面。由于我在鉴江边长大,不习惯于走山路,因此没走几步就气喘吁吁了。有位男同学也是在鉴江边长大的,他爬山比我好不了多少,但他喜欢在关键时刻露一下文才。果然,爬到半山腰时他便故作坚强的样子,从口里冒出两句来:“登高登高再登高,一直登到山岗上。”

“抓把白云擦擦汗。”——另一位向来有点诙谐的男同学接上了略带浪漫色彩的一句。

我一屁股坐在干水沟里,有气无力地接上一句:“遥望炊烟叹饥肠。”那些年困顿的生活环境,催促一个未成年人早熟,在我的潜意识中已经融入对世态的淡淡的忧伤——学大寨运动开展以来,田地里的排灌沟渠由竖改横又由横改竖、泥土从东翻向西又从西翻向东,但生产队分配的稻谷人均每天始终只有几两,全家人勒紧裤带并实施“倾斜政策”才保证我在学校每天有八两米吃。每当想到此,能不为饥肠辘辘而叹息吗?

我们终于来到了目的地——“马鬃”西侧斜崖——从山下往上看最显眼的地方。马头岭东面是碧澄澄的马尾水库和逶迤的山丘,高城的宝光塔遥遥可望;西面是一马平川,清波粼粼、弯弯曲曲的沙田河仿如一条玉带,从北往南默默流淌,至江口汇入鉴江。然而,此时此刻等待着我们的是用体力劳动去完成特殊的政治任务,因此谁也无心无暇去欣赏眼前的景致,这真是:眼前有景赏不得,政治风云在上头。

到达现场的师生把几百平方米山体斜面的荆棘、杂草清除干净后,又在阮老师的指导下,用锄头划出“农业学大寨”五个巨型黑体字。接着,大家一齐动手,从周围捡来石块把笔划叠砌起来,最后还从山下抬水上来调石灰浆把每个字都粉刷成白色。这样足足干了两天时间。

“大功”告成了,我们拖着疲惫的双腿走在山脚的路上,翘首仰望,山上几个字赫然在目。或许觉得自己有点像凯旋的战士吧,有几个同学哼起了那首人们非常熟悉的歌:“日落西山红霞飞……。”然而,最得意的莫过于学校革委会的阳主任了,他简直到了眉飞色舞的地步,还拉长腔调上纲上线对这次行动高度评价了一番。

我默默地跟着大队伍走。落在最后面的还有满腹经纶、满头银发、“文革”初期曾经受到严重冲击的周老师,他好像也在说什么,但声音很小,我放慢脚步才听清了两句:“还是让时间来评说吧,过些年那几个字或许会成为文物呢!”

光阴荏苒,那几个字渐渐由白变灰、由灰变黑,笔划间的杂草、荆棘也由疏变密、由薄变厚进而把那几个字全部遮蔽起来,以致使它们慢慢从人们的视野退出最后被人们淡忘了。二十多年前在马头岭下遇到一位从山上下来的猎人,我问他有否到过“马鬃”西侧崖面,他说曾到那里打过鹧鸪。我进一步问他是否看到什么与一般山地不同的东西,他作了这样的描述:“在荆棘丛中留有用石片叠砌得很整齐的类似墙基的东西,其上面的灰浆的粘力蛮好,我用劲砸了几砸才把几块粘合起来的石片砸开。”

时至今日,我们当年的行动到底有无意义已不言自明。鼓动狂躁、劳民伤财、误教误学是显而易见的事实。如果真的把那次行动的结果看作文物的话,再过若干代,说不定后人会对着石片灰浆探究那浮躁而迷惘的岁月的成因、后果与镜鉴呢!


编辑:刘敬源

初审:温  国

终审:黄昌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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