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何小雯
父亲从树上摔下来这事,家里谁也不知道。父亲摔了后的一个星期里,如往常那样,上山下地,去除草,去施肥。父亲痛到呻吟,眉头紧锁,坐不安站不稳时,已是他摔后第九天。
面对我们的焦急追问,父亲这才吞吞吐吐说了事情原委。那次在沙洲地,父亲上龙眼树锯枝,一脚踩空,从树上摔下来。树不高,但摔地时胸膛恰好撞到先落地的电锯的铁柄。父亲说,他原地缓了许久方能起身,可后来又觉得没有痛感,没有大碍,不想让家里人担心,便闭口不提这事。
我和大哥匆匆把父亲送到县城医院,一番检查下来,结果是肋骨裂了三根。看到报告那一瞬,我的眼眶湿润。父亲是怎么在疼痛中坚持一星期的?我顿时明白,衰老的恐怖,不是容颜的变化,而是它让天下父母对子女的爱,变得小心翼翼且卑微,生怕自己成为孩子的负担与累赘。
我们办好住院手续,护士给父亲挂上针水。夜来了。大哥说他守夜,让我回去。父亲睁开被疼痛逼闭的眼,声音一停一顿地说了几句,他的本意是让我们一起回家去,这里有医生护士,他就是躺着罢了,无须留人守夜。我看着父亲,这个世界上最爱我的男人,从几何时,白发一根根爬上他的头顶,皱纹一道道布遍他的皮肤,在岁月的河流里漂浮,我被喂大,他被催老。父亲终是从意气风发变得谨小慎微了,一言一行里都是忐忑与小心。守个夜而已,他担心我们睡不好,影响次日工作。可他忘了,我们年少生病时,他又为我们守了多少个漫长的夜,然后第二天又拖着疲倦的身躯去干活的。
白天,我利用午休时间在城乡之间穿梭,给父亲送午饭。每每我提着饭盒走进病房,愧疚与心疼总会在出现在父亲看到我的那一秒,如花一样在他脸上盛开。父亲说了很多次,医院楼下一条街都是餐饮店,想吃啥的,打个电话就送上门来了,方便得很,用不着我们为一日三顿如此来回折腾。我笑着问他,餐饮店是方便,但有自己做得健康新鲜吗?父亲低头嘟囔,不都是吃嘛,管饱就行。父亲边吃边问我吃了没,下午有课没,最后都会循例问一句,可以出院没,回家躺着也行。我知道,父亲是心疼我们为他劳累。人老了,记性不好,父亲总是忘记他为自己的孩子付出了多少。我又气他记性太好,常常记得自己老了,凡事不能给孩子添麻烦。
住院期间,父亲检查出有肺部结节。电话里头,父亲的声音焦急而忐忑,他一连串发问,一定要手术吗?手术要住院很久吧,要很多钱吧,我住院你们多遭罪啊,开药回家里养着不行么……父亲没有问自己的病情严重不,只是担心自己继续住院,把孩子折腾惨了,这是爱的本能吧,无论什么时候,第一反应想的都是孩子的处境,一如他摔了后,肋骨受伤了后,他把所有的疼痛都竭力藏了起来。
父亲一直强调说他的肋骨不痛了,可以出院了,还给我们表演了几个拉伸动作以证明。我想起小时候生病的情景,和父亲相反,我是赖在医院里不肯走。那时觉得生病真好,平日里因跑车忙碌难得陪我的父亲,会在我生病时陪着我,给我喂饭,买玩具哄我打针,讲故事帮我转移疼痛,纵容我的无理取闹。我仗着父亲对我的爱把一切要求变得理直气壮。如今,我多希望亲爱的父亲,也能有那样的底气,不管衰老、疾病把他逼迫到何种困境,他都能仗着我们对他的爱,享受一切照顾而心安理得。
愿岁月温柔,厚爱每一条受伤的肋骨。
编辑:葛伟宇
初审:温 国
终审:朱武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