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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会偶尔忘记母亲

■ 吴征远

沿着村路转几个弯就到家了,周遭是乡村惯有的宁静。往常的时候,刚一转过邻家的墙角,便常常见到母亲坐在屋旁的仙桃树下微笑着。或者我刚在门口停好车,母亲便推着轮椅车从里屋匆匆出来,欣喜对我说,你回来了!

但今天见不到她,与前几次回来一模一样。上一年八月中秋前的周末,我午休突然惊醒,发觉枕边沾满泪痕。我知道自己想念母亲了,提了骨头汤直奔养老院。母亲很听我的话,乖乖把汤喝完,就像我小时候听她的话一样。喝完汤后,她忽然说,我们回家吧,我想回家养牛。我强忍泪水对她说,这里很好呀。母亲失望的眼神让我惭愧得无地自容,母亲自做了手术后,再也没法站起来,只能坐在轮椅上。种种原因,我们无法接她回家料理。家,对母亲来说竟然是如此遥远。

告别母亲后,我直奔家里,一个人静静地呆坐着,寂寞无涯地看着月色如水的村庄。山坡上的荔枝树在淡淡月晕中如灰色的大伞,沉沉地压着视野。门前是狭仄的院子,不少野草已从水泥裂缝中钻出来。以前母亲在家时,总爱把院子收拾干净,野草哪有出头之日!我下了楼,伴着太阳能路灯和月色,一边流泪一边拔着荒草。这种草叫牛筋草,根系发达,徒手竟然很难将它们拔起来。最后只好勉为其难地拔断了草叶。根还在,不用两个星期,野草们又会嘚瑟蛮横起来。中秋即到,母亲不会和我们共度良宵。想到这里,令人不禁潸然泪下。

往日的伤感似乎还历历在目,收回飘飞的思绪,我打开了门。屋子里很冷清,母亲爱坐的那个座位上空空如也,只有旁边的木质沙发孤零零地待在一边。我已将近一个月没回来了,屋子已将我看作客人,蜘蛛网和灰尘已呈嚣张的主人之势。我走进母亲卧室,里面已经空无一物。母亲走后,我亲自清理卧室,按家乡习俗,把她生前所用之物让人全部拉走。可是,每次回来,我都要走进这卧室里,静静地倾听风吹过窗外和邻家狗吠的声音。记得那次母亲病重了,我安抚她睡后,然后拉一张椅子,静静听着她均匀的呼吸声。而此刻,这人世间平凡的幸福已被时光悄无声息地回收。于不经意间,生活中一些美好而简朴的温暖就这样如羚羊挂角无迹可寻地永不再回返。当我们伸出悲伤的双手在空中徒劳地打捞时往往是一无所得。月亮淡淡照了进来,微微晃动的月影如一把钝刀割得我隐隐作痛。

楼梯下面还堆放着一些家中的物品,或多或少铭刻了母亲时光印记。生锈的柴刀、挑水的扁担、30年前的簸箕、母亲蹒跚到镇上给我买回的草帽。它们刺得眼睛生痛,令人不忍直视。门外那棵二十多年的仙桃树,此刻已结满累累硕果。往年每到仙桃成熟的时候,母亲爱拿张凳子在树下坐着,招呼着过往的村人,吃呀,吃呀,树上还有很多。常有二三个村中老人,在树下一边剥仙桃一边闲话家常,母亲则一脸微笑地坐着。

那时候,我年轻,爱吃仙桃。母亲常常准备一个网袋,见有仙桃熟了,就把它托下来。纯天然成熟的托树仙桃是乡间至美的水果。我回到家中后常吃得满嘴流蜜,然后母亲又拿出两大袋,叮嘱我离开时拿去。

屋子旁有一块不规则的地,母亲种满了紫苏、艾草、生姜、地胆头等,每逢回去,她总要往我行李袋里塞上一些。走进这片地时,野草已高过膝头,往日的草药难见其踪,只有边界那棵枝叶婆娑的黄皮树,一如往年,在微风中述说着已逝的旧日时光。

回到屋子里,我依旧是默默坐着,然后一遍遍翻阅手机里的相册。母亲的音容笑貌一次次引发泪水的涨潮。人世间的相遇往往需要跋山涉水,离别却又猝不及防。我曾无数次尝试忘记母亲,忘记稻田金黄时,母亲与汗水共舞的身影;忘记吃饭时,母亲盛在碗里的一勺月光;忘记夜深人静时,母亲过来拽被的脚步声。时光之河不断流淌,我终有一天会偶尔忘记母亲,当炊烟冲毁了故乡的山川湖泊,当泪水彻底淹没了岁月,当心念母爱晕倒过去。



编辑:葛伟宇

初审:温  国

终审:何康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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