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明
第三十五章
-1-
上章说到李沁副市长在得知龙涛明被绑架获救后，以给龙涛明压惊为由，组了个饭局约请江南市一中的多位同学聚会。不过这只是明面上的理由，实际上李沁主动组织这场饭局还有另一个目的，那就是招待他们班从京返乡的财政部某司副司长卢国忠。话说昨晚，卢国忠恰好因公到省城，并受到了常务副省长的亲自设宴款待。
1991年，正值改革开放关键之年，为治理整顿和深化改革的需要，国家决定发行转换债，财政部主办此事。因有深圳经济特区的成功示范，全国各省无不摩拳擦掌地想着大干快上，但都面临缺少资金问题，所以全盼着这次的转换债。可“僧多粥少”，如何分配成了一大难题。于是在1月15日发文前，财政部派出10多个小组到各省收集情况，以便集中研究决定各省分配额度。
如果是平时，副局级干部到地方公干，自有省对口的财政厅领导负责接待。这次之所以出动到常务副省长率领财政系统一干人马，众星捧月地高规格接待卢国忠，无非是希望他返京后，能在汇报江南省情况时多讲些好话，好让江南省分配到更多一些的转换债额度。
这摊公事结束，从宴会中抽身的卢国忠想起姐姐卢国容前些天曾打来电话，提到她的晋升和姐夫公司的工程问题，卢国忠便决定顺道返回家乡江南市一趟。
其时卢国容在江南市教育局的财政科科长岗位上干了五年，这五年来局里的正、副局长走马灯似的换，偏她就是没有升上去的机会。同时，她丈夫刘海运开的建筑安装工程公司，明明各种资质齐全，却不知因何一直拿不到市政工程来做。为此，卢国容没少向自家亲弟抱怨。
卢国忠想，抽个一天间隙回去帮姐姐和姐夫打点帮衬，正好也看望一下双亲，以表孝心。连夜回到江南市，卢国忠便被他姐接到了新半岛酒店，说是姐夫的精心安排。待入住后，卢国忠仅给李沁一人打了电话。说来越是高层的领导或人物，越是保持低调，虽然常因各种事由国内外满世界跑，但每到一地都只会告诉特定的人，而不会向亲戚朋友广而告之。
李沁接到卢国忠这通电话时，已是晚上十一点半。听卢国忠说这次因私事返回的江南市，不好惊动地方官员，李沁当即在电话里表示，由他做东，明晚在市政府招待所给卢国忠接风，顺便约他们那帮高中同学聚一聚。第二天早上到办公室后，又听说失踪好几天的龙涛明被找回来了，人平安无事。李沁马上灵机一动，决定也邀请龙涛明参加晚上的聚会，在打电话时还说是为帮龙涛明压惊才特意组的局。接着李沁打了张松东电话，至于要约的其他同学，他就交给了张松东来通知。
自升任副市长，李沁的办公地点从市委办公楼搬到了市政府办公楼的三楼东头。江南市政府班子共有一正六副市长，李沁手上分管了教育、文化广电旅游体育卫生、商务和民政局，同时负责联系本市大专院校和团市委、妇联、文联、社科联以及关工委等群团组织，日常工作相当繁杂。李沁现在使用的办公室为三房两厅的套间，整体面积近三百平方，非常宽敞。其中最大的那间房给李沁日常办公，另一间稍小些的作为他的卧室，还带浴室呢！而靠门口的这间则是秘书办公室。同时，两个厅布置成了大小会客厅。
李沁还是秉持他对茶道的喜好。搬到副市长办公室时，把原在团市委那套南美胡桃木制的茶台，以及一应茶具全都搬了过来。茶台被专门安放在了南面窗边，而他的办公桌在靠北墙处。凡是进办公室来的人，李副市长必定亲手泡茶，热情招呼。这项工作本应是秘书的职责，但李副市长认为此举可以有效拉近与来访者之间的距离，使原先已认识的更熟络，陌生的亦可避免尴尬。
办公室东墙开了一扇大窗，窗侧两旁各摆一个仿楠木柜，左侧的用来放书籍，右侧的装满了大大小小的茶叶罐子。李沁平时不怎么看书，但研究茶道却乐此不疲。知道大红袍是茶中极品，李沁专程去过福建武夷山九龙寨观察大红袍母树。久闻普洱茶历史悠久，他也专程出差去了趟西南横断山脉，欣赏过茶马古道，还在当时的思茅市（注：即现今的普洱市）小住了几日。西湖龙井享誉中外，为此他每次到浙江杭州，都必定要到西湖狮峰山龙井村向茶农采购“女儿红”。
茶柜里的茶叶很讲究地被分为了“三六九等”。李沁看“客”用茶，给不懂茶道的人泡普通茶叶，他也说此茶曾是旧时皇家享用的贡品，哄得访客那叫一个高兴；遇到对茶这东西一知半解的，他就显摆地说些玄之又玄的茶说，让人听得云里雾里，最后还赞赏他博学多才；唯有碰上了“同道中人”，他才会老老实实地拿出名茶真品相待。而他每每给自己泡茶，则必泡大红袍这个品种，因为觉得“大红袍”这茶名听着就吉利，口感也确实细腻柔和、香气浓郁同时甘爽滑顺，所以他情有独钟。
这会儿，打过电话安排好接风饭局的李沁正悠然自得地准备给自己泡一壶好茶。从茶柜底层的大罐子里拿出一撮大红袍，他来到茶台前慢条斯理地走完五道泡茶工序，再将冲泡好的茶水倒入他固定自用的紫砂茶杯。接着他坐回到大班椅上，端起茶杯细细观其色、闻其香、品其味……
突然，李沁一激灵，挺直了身子。猛地想到自己这样私下安排接待卢国忠似有不妥，因为卢国忠不仅是他的老同学，更是一位上级领导，而他自己也有“江南市副市长”这一层身份。平日花钱费劲打点也见不着的领导人物，现在土生土长的这一位回乡了，他作为副市长可不能“本地菩萨不会念经”，害得市里没有作为。如果让市委书记和市长从别处知道了此事，要是怪罪他知而不言，那他小则受到批评，大则影响前途啊！
“不行，我得马上向许书记报告！”想到这里，李沁马上给许东打去电话，可连打两次都占线。转而欲拨给市委副秘书长，电话刚拨到一半，李沁又摁掉了。他寻思，许东正和别人通话中，现在找他秘书也没啥用。李沁能有今天，自有他的过人之处。含上一口润滑甘醇的大红袍，他重新镇定思绪，站起身来在偌大的办公室里慢慢踱步，细细思考着等打通电话了该怎么向许书记汇报。
五分钟后，许书记的电话终于接通。李沁握着话筒，温声温语问了好才说有事情汇报。许东呵呵一笑：“是李副市长呀，没事，你直说呗。”李沁力持声音平稳，展现谦卑的态度：“我有位同学，现任职财政部某司，也是咱江南人。他昨晚回乡来了，半夜给我打了个电话。当时夜深了，我不好惊动您。现在特向您请示要不要安排接待，以及怎么个接待法？”
“哦，这可正好了！”许东略带兴奋的声音透过电话线传来，“李副市长呀，上头刚传来通知，说有位‘重要人士’昨晚回到了咱江南市，要求我们以高规格进行接待呢！”李沁听了一愣，暗道自己给卢国忠张罗了晚上同学聚会这事，断不能让许书记知道。脸露紧张，他马上试探地问：“许书记，是市委秘书长同卢司长对接，还是我对接？”许东很干脆，回他说：“你们是老同学，还是由你张罗吧。”
这话听着理由充分，但李沁一个转念便后悔自己太过主动了，既然许书记都说要高规格接待，那么肯定自有他的接待方案。现在揽下本属市委接办的“大活”，万一有个闪失，给许书记留下不好的印象，那可是仕途上的大事！现在关键是得先摸清楚许书记的想法。
李沁一边懊恼着自己还不够成熟老练，一边硬着头皮再次小心翼翼问：“许书记，关于设宴接待的时间、地方和参加人员，您的意见？”许东想了想，直接指示道：“中午由梁市长和你带领财政局班子陪同，晚上就我和老魏一起，你再安排几位要好的高中同学相陪。地点都定在市政府招待所吧，市委这边正在装修。清楚了吗？”李沁赶快说：“好的，许书记，我清楚了。”许书记说的“老魏”，是市委副书记。
放下电话，李沁又愣住了，暗骂自己真糊涂，还有好多细节没问明白，居然就答许书记说清楚了！“到了晚上的这场宴请才是最重要的，具体在什么时间，多少人参加，餐标哪个档次？菜谱是选中式、西式或本地特色，餐桌上要不要喝酒，喝的话是要洋的，白的还是红的，有没有品牌要求？再说晚宴后要不要赠送纪念品，是送普通的还是贵重些的？明天是否还需安排参观、座谈这些形式来作工作汇报……”越想问题越多，李沁此刻无比后悔给许书记打了这通电话。
右手拿起茶杯送到嘴边，浅抿一口热气散去却余香未减的大红袍茶，李沁冷静了下来，随即打电话请于副秘书长到自己办公室来一趟。很快，这位从驻京办主任岗位提拔到市政府的副秘书长到了，李沁拉着他如此这般地交代一番，然后让他赶快去市委找负责接待的王副秘书长，抓紧把今天午晚两场接待的一应事宜对接落实好。至于拟邀相陪的高中同学当然由李沁来联系，除了本就已约过的龙涛明、张松东，他决定另外再加黄丽丽和李秀芹，一共四个同学参加。
待于副秘书长离开，李沁一边走到茶台给杯里添上爽热的大红袍茶，一边思考自己的安排还有哪里存在疏漏，“糟糕！光顾着向一把手许书记汇报，竟忘了一并请示顶头上司梁市长了！梁市长本就性格古怪，万一他计较怪罪，我也不好受啊！”思及此，李沁一把放下手中茶杯，径直往门口走去。坐在门侧房间的林秘书以为他要外出，当即“噌”地一下站起来，忙问：“老板，要备车吗？”李沁头也不回，举右手朝着林秘书摆了摆，扔下一句：“我上五楼梁头那里。”
编辑：葛伟宇
初审：温 国
终审：邓义深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