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俊怡
在参加省作协一次交流会,间中我在诗人黄金明的办公室与他有过短暂的交谈。临别,他赠予我小说集《桃李不言》、诗集《陌生人诗篇》(获得第九届广东省鲁迅文艺奖)以及由花城出版社出版的广东省中青年优秀作家文丛《时间与河流》的诗集。作为集小说、散文、诗歌于一体的写作者,黄金明是岭南地区最有实力的作家之一。他的文学先见与视野也早已超越地域性范畴,通俗一点说,他的诗歌并不是放在某一个地域之内,有地域的禁锢,对写作者来说创作空间是有限的。谈及写作,黄金明曾对我说:要多读世界文学经典,不要依赖任何事情,也不要在乎任何人对你的评价。他认为写作者只有自己才能真正了解自己,他说,不要进入笼牢,要到旷野去,我很谢谢他。
时间与河流,代表长度与广度,时间是没有边际的,河流亘古亘今,这两者之间,有其深邃与高远的视野。诗集分为短诗与长诗共76篇。这本诗集搁置了一段时间,黄金明是一位有思想高度的作家,我认为读他的诗必须让自己进入一种安静的境地,否则我宁可不读。当然,我深知要读透黄金明的诗歌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要成为一位卓越的诗人,他必须是受得了时间的寂寞。古来哲人无一不是孤独的。有些孤独仿佛与生俱来,黄金明成为诗人,并非偶然,与数学绕道,故乡的草木、山冈、河流给了他深厚的才情,尽管他认为:“在流水上写下的叹息并不是真正的孤寂”,但毕竟很早读懂这些粘带泥土,来自自然的清味,这些意象给了诗歌生长充足的养分。
老子云:“大音希声,大象无形;道隐无名。”超越了一般意义上的见解,只有少数人所能体会。黄金明诗歌展现的深刻思想,其独特的艺术手法,均是诗歌的少数,其诗歌展现的宏大意象和表达宽度令人难以企及。他的诗歌在形式上有着西式的履痕,他吸收了十九世纪西方诗歌的语言艺术和表达技巧,研究黄金明的诗歌必需谙熟西方诗歌的历史背景,否则我们很难抵达他的诗歌语境,没有涉足欧洲诗歌的田园,我们很难看到那园浪漫的春色,所幸在思想上,黄金明的诗歌依旧延续中国文学的传统特色,他的诗歌体现了个体的独立性,并有着觉醒的意识。正如他在《陌生人》中引述德国作家歌德的名言:“不要指责我的信仰,我的信仰不属于人类的大多数而我并不试图说出。”这用在诗人黄金明的身上,同样是贴切的。
《时间与河流》有着鲜明的岁月印记。意象丰富,视野不断拓宽,村庄、河流、庄稼、青草、星空,这些美好的意象充满乡土气息和故乡抒情,他把故乡风物糅合在诗歌中形成了独特的诗歌艺术,他的诗歌兼具了浪漫抒情和理想主义情愫,亦即浪漫情怀与理性精神的融合。《一九八六》是一首意象宏大的叙事诗,是诗人对少年时代乡村生活的自述,全诗从春夏秋冬不同的意象透视出乡村的景象,春天乡村小道布满青草和山稔花;夏天雨水充沛,“远山的橡树、羊群和低矮的农场”朦胧,父亲在地里耕作;秋天“秋风混杂着稻麦的清香”,那年他十二岁小学毕业,远走他乡。这是他满怀深情回望年少时代写实的一首诗。黄金明的诗歌展现出对理想的憧憬,如《像烟花一样……》:“多年以前,我是一个耽于幻想的乡村少年/坐在干草车上进入了辽阔的秋天/几乎是蔚蓝的天空/像一块巨大的水晶填满了我心底的空白/到远方去。”《漫游者札记》:“梦中人在每一只船上和他相遇而像浪花一样虚幻……为了观察大海,他在海边旅馆住过一个夏天。”海岛、大船、白雾、海滩、沙子等写海的意境具有浪漫的抒情,此与现实备受污染的工业环境形成对比。从黄金明的诗行可读出兼具浪漫抒情的理想主义与现实的博弈,他对正在失去的事物和日渐失衡的自然秩序表达出了忧患的意识。
黄金明的诗歌直陈人类要遵循自然发展之道,人为的扭曲只会使人类的精神陷入迷失的困境。他的诗歌有诸多工业化的词汇,工业发展滋长了人的欲望需求,给人类自然环境造成了破坏。他的诗歌意象往往是自然之物,诸如“荒野中那一棵树”“一株大麦”“走在无人称王的山谷,一个人像野花”“繁星漫天其中的一颗”,他以名不经传的植物或星辰为依托,以独立的个体,构建个人理想的蓝图,并抵御工业发展带来非文明变化的一面。《想象一个午后的休闲》以自嘲式幽默反观现实社会的功利主义、教育的缺失,这实质是物质社会的发展给人类文明带来的冲击,导致人的自我迷失。在快时代,人类忘了生存的意义,诗人返璞归真,在返回故乡眺望落日,还原了生命的真实,向人们发出呼吁:停顿下来。在返回的旧时光、山谷、屋舍和溪流,这些给人安稳的自然景象,是人类精神的原地,它本身具备物质社会所不能具备的功用,黄金明对物质发展导致乡村文明建设的失衡,对构建自然淳朴田园式理想生活的失落,发出深重的拯救呼声,这体现了他对乡村未来出路的忧患意识。
最好的诗歌作品,必然会呈现出哲学层面的思考。黄金明的诗歌绽放思想的光芒,把哲学命题诗化。长诗《荒诞》:“一片雪就是所有雪”,也与“我是一,也是一切”,体现了一是多,多也是一,有着共通性和统一辩证的哲学命题。其次雪与水,河流与大海、泥泞与道路都是一体的。对“我”的描述,诗人剖析了潜意识之“我”的反面,万兽之王,野性的欲望,以老虎、狮子等强悍特性、具有震慑力的意象,在寻找“我”的过程,呈现了“虚妄与本真”的两个层面,这两个层面,其实本是一个特性,诗人以王者的姿态出现:“他在山冈追逐着明月,在幽暗的林间长啸”,另一端,他保持着压抑与克制,任何事物的发展走势都不可能呈现强者恒强的态势,这正是自我人格改造的过程。事实上,黄金明也是一位有节制的诗人,对内在之我进行深层的剖析,显示出他对外在事物的辩证认知和觉悟意识。
诗集长诗卷彰显了黄金明诗歌的哲思性,展现出其文学思想博大精深的一面。这表现在他对上古神话、儒家思想、奇门遁甲、道德经等经学的涉猎,当然,他肯定在这方面下过功夫。黄金明在《哲人石》以多个“我很少谈论”,这实是其博学多闻的一个佐证。他从自然无为之道到历史英雄人物、从资本家到文人、从动物园禁锢的动物到科学新发明、从稻田食物链中断到科技游戏对儿童的控制……凡此种种,包罗万象,他所凸显的主题,不少是人类生存所面临的困境,黄金明运用缜密流畅的思维逻辑,以其敏锐的触觉洞悉了事物的真相,构成其诗歌哲学的一部分。
黄金明诗歌的语言艺术别具一格,语言如水生动、笔法超逸洒脱,没有谋篇布局的预设,但其语言风格与内容有其统一性和整体性。正如他所说:“一首好诗的形式尤其是诗句之间的关系,应当是浑然天成,无迹可寻的,从第一句看不出第二句的发生,它们之间没有逻辑上的必然性;而是第二句是自然地产生了,不显得突兀,却有新意。第三句乃至下文均是如此,读者无法猜想,作者无从预设。”这种风过无痕,雁过无声的诗境体现出诗歌艺术的高深境界,当然,这些语境不是一朝一夕练成,没有徜徉中外诗歌艺术的海洋,没有对自然意象的融会贯通,没有自身的艺术修行,这不容易达到。
我评论这本诗集,知见仍然有限,我做了一些无关紧要的评述,无非为了使这本诗集有更多人知道,尽管诗人本身并不寄望以这本诗集来宣传自己。
编辑:李慧敏
初审:温 国
终审:邓义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