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音
在一个苍翠葱茏的夏天,父亲在痛苦中永远闭上了眼睛。
父亲去世后,他房间的摆设如故:床静静地靠在窗边,助走器寂寂地立在房角,抽屉里摆放着父亲生前的照片及几本留言,茶几下摆着他没有吃完的药……睹物思人,一股怀念与凄楚顿由心生,我多么希望还能看见父亲。
2009年冬天的一个早晨,梦中的父亲被剧烈的胸痛惊醒,不能起床了,后来被一间大医院诊断为癌症,医生说能活三个月不错了。
父亲,原是多么伟岸的父亲!
得知诊断结果,毫无思想准备的家人被吓得不轻,悲伤至极,回家的路上,哥哥弟弟走一程泪一程,蒙在鼓里的父亲,大小便时要人抬入抬出,也感觉到自己病得不轻。
此刻的父亲如风雨中飘摇的葛藤,家人走上艰辛的寻医问病的征途,当了解到有一种对绝症有疗效的药,家人便克服种种困难买到药。
服药后,父亲的身体状况奇迹般好转:胸痛消失,原来不能起床的父亲,可以借助助走器在平路上颤颤巍巍地挪动了,基本能自理生活。因为药的奇效,父亲创造了生命的奇迹,也推翻了医生给他下的仅有三个月生命的断言。
我们在惊叹药能创造生命奇迹的同时,父亲却不得不面对一个残酷的事实:证明药起效的一个重要体征是出药疹,药疹疯长,药效越显著。从此,服药后的父亲变得面目全非:他的脸部、嘴角、眼角、胸部、腹部、背部、四肢等部位布满了大小不一、凹凸不平、密密麻麻的红色药疹,稍不小心,被挤破的药疹流出脓液及血水。最严重的是背部与头枕部的药疹,睡觉时被反复压逼挤破而感染,旧的不退,新的疯长,经常出血。
有一次,我帮父亲清洗头枕部的药疹,此处药疹又红又肿又大,密密麻麻,层层叠叠,药疹、头发、血迹紧紧地缠在一起。我用沾着药水的棉枝轻轻地擦洗药疹,暗红色的血顿时从擦洗部位流出来。偶尔头部发痒,父亲用手轻揉药疹部位,流出来的血又沾满了父亲的双手。坐在沙发上的父亲,头往沙发一靠,血又沾在沙发上。睡觉时,药疹处的血又把父亲的枕巾、衣领处及上衣的背部弄得血迹斑斑,稍不小心,血又沾在被子上。走在街道上时,几只苍蝇闻味而来,一路追随,停留在父亲后枕部沾着血迹的药疹上,回到家时,苍蝇又从屋外追到屋内。久而久之,父亲的身上、房间便散发着浓浓的血腥味。
浓浓血腥味,这是患重病的父亲特有的生命的味道。药效最显著的时候,也是这种味道最浓的时候。伴随着药疹,伴随着血腥味,父亲以立着的生命姿态,迎来一个又一个朝霞,送走一个又一个黄昏。
2012年一个夏天的早晨,父亲又说自己浑身无力,不能起床了,我们以为是缺少运动的缘故,叫他尝试起床,可是,他失败了。父亲不解地自语:“本来好好的,怎么一点力气也没有了?”众人七手八脚地帮扶着父亲起床,抬着他去大小便。此时我发现,父亲的旧药疹还在,却不见新药疹了。
不知情的姑妈高兴地说:“你们看,我叫医生开的消炎药多管用,大哥的头枕部药疹结疤不出血了,枕巾较为干净的。”我们沉默不语:父亲身上不长新药疹,父亲身上的血腥味变淡了,这意味着曾经将父亲从死神手中拉回来的药失效了。
药物失效后,原来立着的父亲彻底趴下去了。
父亲的身体状况骤然恶化。先前父亲还可以吃少许饭,后来就算喂流质,他也呛咳不停,不能下咽。先前父亲还能斜靠在沙发上,后来父亲连翻身的力气都没有了;最后靠在沙发上父亲的头便径直地朝地板倒垂下来。
父亲在医院里度过了生命中最后的日子。他是带着疼痛,在痛苦中离开这个世界的。
血腥味,这是患重病的父亲特有的生命的味道,是生命走向没落的一种味道!但它见证了生命的“生”的艰难,那时的父亲是实实在在的父亲,随着这种味道的消失,父亲的生命便走向尽头。
深深地怀念父亲!
编辑:李慧敏
初审:温 国
终审:朱武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