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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鹅岭上的防空哨
张华文
在化北的平定与文楼交界之间,有一座横跨两镇(平定、文楼)三个村委会(上双、下双、那训)的大山,形似振翅高飞的仙鹅,被冠名为飞鹅岭。飞鹅岭归国营文楼林场管辖,山上山下分布有三个生产工区,主峰海拔446米,属化州境内第二高峰。站在飞鹅岭的山顶,山高人为峰,一览众山小,近处的河流、梯田和村庄,远处的岭下、文楼、平定等圩镇尽收眼底。
故乡上了年纪的人都不会忘记,巍峨的飞鹅岭上曾有一所防空哨,有五名基干民兵成年累月巡逻放哨,日日夜夜守卫着周边上空的安全。我上次到山脚下的上双村委会时,当年的陈卫世、陈永国、陈联杰、成、陈联道等五名基干民兵,其中三人已撒手尘寰,剩下年逾古稀的陈永国、陈联成两人,白发银须,憨厚朴实。提及那段激情燃烧的岁月,他们有如决堤的溪流滔滔不绝,满脸纵横交错密布如网的皱纹一张一合,微微露出一道道小白痕,有些浑浊变黄的眼睛闪烁着兴奋而自豪的光芒……
飞鹅岭防空哨始建于上世纪五十年代后期,是当时监视台湾国民党当局叫嚣反攻大陆的防空警报点,建在主峰小山包的东侧,一间水泥钢筋捣制屋面的简易石屋,屋顶有瞭望台,屋内有瞭望窗和射击孔,远看像小时候放电影时见过的雕堡。哨所由属地的上双大队负责管理,安排民兵值守放哨,由县武装部及湛江军分区联系指导,配备枪支弹药和望远镜等武器,并架设有摇把子专线电话,用于工作业务的上传下达。开始时安排十五名民兵巡逻放哨,但由于山高路陡,缺乏后勤生活保障,守哨工作困难重重。为了稳定守哨队伍,上世纪六十年代中期,上双大队对哨所实行“屯田制”。通过精兵简政,守哨民兵精简为五人小组,从哨所附近的茅坪小盘地,划拨二十余亩大队林业队的集体土地,供哨所的民兵自行耕作,实行自给自足,确保守哨队伍专业化,守哨工作常态化。
精兵简政后的守哨民兵小组,在茅坪搭建了几间矮小的平房,作为哨所的驻扎营地。他们亦兵亦民,亦农亦贸,坚守在山高林盛的飞鹅岭,一面学习,一面训练,一面生产,一面守哨。他们修建山塘储蓄雨水和泉水,解决生产浇灌用水问题;在山坡开垦的耕地种植水稻、花生、黄豆和蔬菜等农作物,自食其力解决食饭问题;自筹资金养猪养牛,用牛犁田耙地,用牲畜粪便沤制肥料。他们因地制宜开展适度经营,采摘成熟得如玛瑙般的山稔子,用箩筐挑到山下的集市出售;利用林场间伐林木剩余的边角料,加工制作包装箱,联系销售给县城的工厂。通过自己动手自力更生艰苦奋斗,在不需要上级负担任何经费的情况下,飞鹅岭上的守哨民兵完全实现了自给自足。
守哨民兵不时协助山下的村民,驱赶围猎山上的野猪,保卫农业生产成果。发现野猪出没糟蹋庄稼,当地的生产队长一面组织村民顺藤摸瓜跟踪追击,一面派人联络守哨的民兵带上武器赶来会合。当大伙把搜索到的野兽团团围住,面对走投无路穷凶极恶的大个头野猪,手无寸铁的妇孺不敢轻举妄动,拿着祖传火铳的汉子也不敢贸然进攻,直至守哨民兵端着装满兽弹的半自动步枪或冲锋枪大步流星赶到,火速找准位置,瞄准目标“嗖嗖”嗖嗖”开枪射击,野猪在“嗷嗷”狂叫的挣扎声中倒地毙命,猎兽行动终于大功告成。依照地方习俗,猎杀的野猪见者有分,屠宰后分给所有参与围猎的人员。村民们吃到野猪肉,莫不如逢年过节般欢天喜地。
值班守哨是哨所民兵最庄严神圣的职责。平常的日子,不管春夏秋冬白天黑夜,他们五名守哨民兵中必定安排一人,全天候守住摇把子电话值班,保证通信畅通无阻,随时听候县武装部的指令,及时处置和反馈哨区有关警讯。其他人员在生产经营之余开展巡哨活动,像上了发条一般,在千山万壑陡岩峭壁之间蠕蠕移动。白天,他们爬上周围高大的山峰,站在山顶上瞭望,山谷中雾霭缭绕,隐约可见近处村庄成群成片蚁穴一般的矮屋,牲口和赶牲口的人小得如蚂蚁在爬。云彩的影子在山地上起伏赛跑,几座山包忽地暗了,几座山包骤然又辉煌灿烂。鹞鹰在天上盘旋,更为深远的高空,清清寂寂。夜晚,他们登上哨所屋顶上的瞭望台,仰望天空,又圆又远的月亮在天上匆匆赶路,满天星星满地月光,起伏绵延的山群都沉浸在如水的月色里。“明月别枝惊鹊,清风半夜鸣蝉。”长夜漫漫,天地沉寂,原始一样的荒凉。
遇到县武装部打来空袭警报电话,所有守哨民兵马上荷枪实弹执行任务,甚至通知山下三个大队的民兵前来参与行动。上世纪六十年代后期,飞鹅岭哨所接到搜捕台湾空降特务的指令,守哨民兵带领前来参与行动的大队民兵,兵分三路,夜以继日,对方圆十里展开地毯式搜索。夜间搜捕中,在飞鹅岭周边一个叫作西埇的山岭,追捕民兵蹭掉了特务嫌疑分子的一只布鞋。过了几天,特务嫌疑分子在别的地方落网。上世纪七十年代初,守哨民兵接上级通知要求,搜寻台湾当局飞机的空投物资。他们如训练有素的猎狗翻山越岭,很快就在山上的山心岭村后背山,发现一棵巨松上挂着一个彩色的降落伞,里面装有糖果、牛肉干、饼干等食品,还有反动传单和一台小型发电机。他们将空投物资原封不动上送县武装部,受到上级的嘉奖……
“黯淡了刀光剑影,远去了鼓角争鸣。”上世纪八十年代初,随着国家中心工作的战略转移,上级取消了地方哨所的守哨任务,飞鹅岭哨所自行解体,守哨民兵全部解甲归田。本世纪之初,从前当过农村民办教师、赤脚医生、接生员、大队干部、电影放映员等生活没有保障的人员,达到法定退休年龄后,地方财政按有关规定给予适当的生活补助。飞鹅岭哨所的守哨民兵也向有关部门反映和咨询过,但由于种种原因而无法落实。对此,陈永国老人心平气和侃侃而谈,其实当初安排他们守哨,也就是一份平常的工作,没想过以后要求什么待遇。他们能为国防事业尽过绵薄之力,也是人生一大幸事,觉得挺有意义,无论有无生活补助,都问心无愧无怨无悔。
“僵卧孤村不自哀,尚思为国戍轮台。夜阑卧听风吹雨,铁马冰河入梦来。”夕阳西下,走出上双村委会的大门,跟陈永国、陈联成握手言别,我忽然想起陆游的这首诗,心中顿生肃然起敬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