冼夫人文化研究

开拓之功 铭传于世

——王兴瑞研究专著《冼夫人与冯氏家族》述评


何火权
  在冼夫人文化研究界,很多人习惯上把清末茂名县大塘人谭应祥撰写的《冼夫人全书》称为“我国第一部冼夫人研究专著”,但由于该书已佚,仅存年谱,没法了解其书的内容。因此,如果要寻找冼夫人研究的开拓者,或者说开冼夫人研究先河并作系统深入研究的,当首推广东雷州师范学校王兴瑞老师。王兴瑞的《冼夫人与冯氏家族》是现代意义上的第一部冼夫人研究专著。当我们回顾冼夫人研究历史,分析冼夫人文化研究现状,追本溯源,最应该探寻这本书的内容及其对冼夫人研究产生的影响,应该多一些宣传王兴瑞老师对冼夫人研究作出的贡献。《冼夫人与冯氏家族》是一本凝聚了王兴瑞晚年研究冼夫人大量心血的精品力作,该书1963年由中华书局付排成型,但延至1984年6月才正式出版。这本专著的内容怎样,作者王兴瑞又是怎样的一个人,而且该书还是作者去世多年后才出版的遗作,背后又有哪些故事?这些都很值得我们去探索追寻。
  一、王兴瑞的学术简况及撰写《冼夫人与冯氏家族》的缘起
  在冼夫人研究界,知道王兴瑞其名及其著作的比较多,但对王老师的详细情况,则知之较少,对他的介绍资料也比较少见,大多仅是介绍他是雷州师范学校的历史老师。如果仅仅是一位师范专科学校的普通历史老师,没有深厚的学术功底,敏锐的历史学触觉,娴熟的文笔,很难想象在上世纪60年代初,就写出这样一本影响深远的冼夫人研究专著来。
  据相关资料介绍,王兴瑞1912年出生于琼海县(现海南省琼海市)中原镇一贫穷的农民家庭,1929年考入中山大学文学院史学系。大学期间,因家境贫寒,曾一度失学,幸得老师黄文山的协助,为《广州日报》撰稿维持生活,后以优异成绩毕业,深得师友赞誉和好评。早在30年代初,他便在中山大学史学研究会主编的《现代史学》上发表关于海南黎族和中国社会经济史方面的论文,成为该学刊的主要撰稿人。1935年冬投入杨成志教授门下攻读人类学部研究生,1938年完成25万字的《海南岛黎人调查报告》,获硕士学位。因其论文成绩优秀,学校授其“金质奖牌”。又据海南省冼夫人研究专家陈雄给我提供的《琼海县志》记载,“王兴瑞,著名历史学家、教育家,曾任国立中山大学,私立厦门大学,广州珠海大学教授,广东省广雅中学校长。”“著有《海南岛农业发展史略》、《中国现代革命史》、《海南岛黎人调查研究》、《海南岛之苗人》、《海南岛的圩市及其商业》、《琼崖民俗志》《国父孙中山先生传记》等书。”可见王兴瑞早在求学读书和后来担任教职时,著述颇丰,且在史学和民族学研究方面成果丰硕。正是因为有这样深厚的历史底蕴和研究素养,解放后调任广东省雷州师范学校历史老师后,以敏锐的历史学家的触觉,撰写了这部冼夫人研究专著,成为他1977年去世后才出版的遗作,也代表了王兴瑞后期的最主要的学术成果。
  王兴瑞写作《冼夫人与冯氏家族》的缘起是什么呢?这在他的自序中有详细交待,归纳起来主要有这么几点:一是受吴晗发表冼夫人研究文章的影响。1961年1月著名历史学家吴晗在《光明日报》发表《冼夫人》一文,让王兴瑞“从中得到更大的启发”。可见吴晗的文章,对冼夫人研究界影响甚大,很多专家学者都是从此时开始重视冼夫人研究,发表论文或开展研讨活动,而王兴瑞便是其中出成果最快、影响最大的知名学者。王兴瑞写好该书初稿后,寄给吴晗请教,由吴晗转给中华书局,王兴瑞根据出版社的意见,对书稿进行了修改。二是作者有深厚的学术研究基础和对地方史的研究的强烈兴趣。用他的话来说,便是“我对历史研究素感兴趣,因此便把这题目列为自己业余研究工作的一个项目”,决心把冼夫人及其家族的历史研究清楚。三是自小在海南生活,从庙中识“婆祖”到“发军坡”等民俗节日中便知道冼夫人,“近年来在湛江地区工作,这里正是冼夫人的家乡”,因而“从本地区的地方志中,我更多接触到冼夫人史料,对于她的认识也进一步加深。”正是有这种种机缘的凑合,更重要的是王兴瑞出于历史自觉和个人的兴趣,为冼夫人研究留下了这样一本难得的研究成果,开拓了现代意义上系统研究冼夫人的先河。同时,他留存下来并出版的这本书,成为了当代冼夫人研究的开拓性的奠基之作。
  二、《冼夫人与冯氏家族》的主要内容:对冼夫人及冯氏家族后代作出中肯评述
  这本至现在仍然有着很高学术价值的研究专著共64000余字,是一本比较薄的册子,但内容却十分翔实。从史料上全面地评述了冼夫人的一生,并对其家族后代做了充分的研究。正如我市著名冼夫人研究专家李爵勋在《冼夫人研究的历史与现状》一文中所评论的那样,“书中对冼夫人及冯冼家族的历史,做了有益的探讨,对我国古代广东南部地区越族历史,提出了一些颇有见地的探讨,可供民族史和地方史研究者阅读。”
  《冼夫人与冯氏家族》一书的内容可分为二部分来解读。第一部分是正文,第二部分是附录。正文部分可以分为三点:一是有关冼夫人的历史功绩介绍和评述;二是对冼夫人后代的研究和述评;三是从冼夫人一家看古代越族社会。附录部分对《隋书·谯国夫人》《新唐书·冯盎》等传记的注释及相关考订。因是首开先河,这些内容都有其独创性,很值得去探究了解。
  对冼夫人历史功绩的介绍和评述,共有五章,分别就“冼夫人的出生地和生卒年代”、“冼夫人的母家”、“冼冯联婚”、“冼夫人与陈霸先”、“拥护隋的统一和打击贪虐的官吏”五个方面来展开论述。如对冼夫人的出生地的研究,也就是冼夫人故里,虽然直到现在仍然存在学术上的争议,但从王兴瑞的专著中,却可以看到今天“阳江说”“电白说”“高州说”的雏形,因而可以说,最早在上世纪60年代初,就有冼夫人出生地的不同讲法。王兴瑞从历史文献入手,就高凉县、高凉郡的设置讲来,弄清历代高凉县、郡的地域及治地,认为“自吴至隋,历代高凉郡治皆不出今阳江县境”,因而有了“一般人便以为冼夫人的故里在今之阳江”,但王兴瑞对此说进行了否定,“实则不然,而乃别有所在”。对冼夫人出生地“电白说”所引述的材料比较丰富,既有《高州府志》的记载,“谯国夫人故里在(电白)城北十里山兜。”《电白县志》的相关记载,列举了地方文人著作中的记载,如崔翼周诚敬夫人庙碑铭、谭应祥撰写的夫人年谱等,还有一些旁证,包括冼墓、冼庙和传说。对“高州说”,主要列举了有关传说,“据周围老人们传说,雷洞就是冼夫人的外家”,传说中的冼夫人住宅遗址,以及姑太探外家的习俗、相关纪念冼夫人的组织,歌谣传说和长坡旧城附近冼庙特别多等。经过分析,王兴瑞认为,“冼夫人故里可能在今之电白境内,也可能在今之高州,两者必居其一。”又如对“冼夫人的母家——冼氏”,则分析了俚族的来历,认为冼氏属于俚族,并给出了充分的理由。对冼氏的来源,否定了出于沈子国之说,认为“所谓沈讷之事,并未见于历史文献,疑为编者所杜撰。”指出冼姓乃广东土著,这些观点,都很有见地。
  对冼夫人与冯宝联婚,为了讲清冯家的家族渊源,讲清冯家“自业及融,三世为守牧,他乡羁旅,号令不行”的原因,引用了《北史》《后汉书》《三国志》《晋书》等正史以及《广东通志》《高州府志》《水经注》等资料,说明“高凉难治”,因而通过冼冯联婚的方式,化解了这个治理难题。认为“这不只为冯家事业奠定了基础,而且初步改变了高凉地区的面貌,为后来本地区进一步发展创造了条件”,这章引用的史料比较多,分析得比较到位,这些史料和分析多被后来研究者所运用。
  对冼夫人协助陈霸先建立陈朝,专门用了一章“冼夫人与陈霸先”来讲述,并且把智取高州刺史李迁仕、助霸先建国、平定欧阳纥之乱都放在这里来介绍。在第五章“拥护隋的统一和打击贪虐的官吏”中,则把冼夫人迎接隋师统一岭南,平定王仲宣、陈佛智之乱,以及惩处贪官赵讷等内容,都作了比较详细的交待及分析。
  对冯氏家族的研究,王兴瑞用了冼夫人后代之一、之二、之三及“从冼夫人一家看古代越族社会”来进行综合论述。对冼夫人后代的论述中,重点介绍了冯盎兄弟在隋唐之际的相关情况,比较有新意,或者说后来的研究者很少提及的冯盎兄弟与唐王朝的矛盾。冯盎有势不称王,不割据分裂,而是归顺唐朝,这在《新唐书·冯盎》中有明确的记载,但是经过作者的考证,在唐初,冯家对唐王朝的态度比较暧昧,而且冯盎的弟弟冯暄,族孙冯士翙都曾经有过反唐的举动。作者从唐太宗于贞观二年和贞观五年先后给冯盎的两篇敕文残本中,印证了冯盎也曾有过反唐的行动,但后来冯盎迫于内外压力,在贞观五年入朝觐见唐太宗李世民,因而缓和了与朝廷的对立和矛盾。这样分析更加真实可信。
  第二部分作为附录,收集了多篇研究史料,如冼夫人事迹简表,冯氏世系表,冯氏族谱考订,民间歌谣传说中的冼夫人等,最有参考价值的是对谯国夫人传和冯盎传的注释,从中也可以体现作者的观点,也给后来的研究者留下了一份宝贵的研究成果。
  三、首开先河,治学严谨,其学术态度及研究方法一直被后来者学习和借鉴
  《冼夫人与冯氏家族》一书中华书局于1984年出版,作者王兴瑞已于1977年病逝,因而这是一本遗作。这部书在成书之后,经过吴晗过目,又经过中华书局古代史组审查提出修改意见,之后经作者整理,排版成型,因各种原因过了十多年后才得以出版发行。广东省社会科学院研究员、教授叶显恩认为,“此书对传主少数民族首领冼夫人的研究,不仅资料丰富翔实,而且富有创见,得到学术界好评。”也可以这么说,王兴瑞的这部专著,是冼夫人文化研究的开山之作,具有学术里程碑的意义,其作用和影响是巨大的。该书的特色及对后来者的影响,现从几个方面来作些简要归纳。
  一是首开先河,确立体例。之所以说王兴瑞这本书是首开冼夫人综合研究之先河,是因为之前研究者多是单篇之作或者是从某一方面进行论述,而从这本书开始,形成了研究体例、研究方向和确立学术坐标。后来的研究者,多是在此基础上进行深入的研究和分析,但无论形式怎样变化,研究如何深入,内容基本上都离不开王兴瑞确立的这个研究体例和基本框架。如冼夫人的故里及生卒年,冼夫人的历史功绩,冼夫人的后代情况,特别是冼夫人及其家族与当时的社会背景等。这为冼夫人研究开辟了一条新路,其创新性、开拓性,以及他研究所取得的学术成果,于今天的研究仍然有着重要的借鉴作用。
  二是夹叙夹议,亮明观点。写历史评论类文章,最重要的是要有自己的观点。王兴瑞在叙述历史的同时,对每一个历史事件都作出自己的评价,夹叙夹议,书中这样的例子很多。如对“冼冯联婚”,认为“对冼夫人来说,这桩婚事也具有重大意义”,“她以越女而为汉妇,这种特殊的社会关系,使她成为促进汉越友好团结的一位理想人物,从而有可能在这方面作出更大的贡献。更重要的是,凭借着冯家的政治地位,此后她可以参与更多的、更广泛的国家政治活动,充分发挥她的智慧和能力,扩大她的事业范围,成为在岭南地区起着举足轻重作用的人物。”这些评价是中肯且恰如其分的。冼冯联姻,冼夫人有更广的舞台施展个人的能力和抱负,发挥出更大的作用。对冼夫人协助陈霸先平定侯景之乱建立陈朝,认为“这是冼夫人对国家的一种贡献,也是她的爱国精神的具体体现”,“冼夫人的拥陈,对国家社会来说,仍然是好件好事——至少也不是坏事”。又如对冼夫人归隋及平定王仲宣之乱,他这样评价,“冼夫人迎韦洸入广州,这是她对全国统一事业的一大贡献;她助隋平定王仲宣之乱及安抚岭南诸州,是她对全国统一事业的进一步贡献”。对冼夫人揭发贪官赵讷,更是给予极高的评价,认为“冼夫人打击贪虐,其意义不同平常,在岭南历史上,实为破天荒的创举”。这些评价,直接亮明作者观点,对冼夫人的历史功绩,进行了实事求是的述评,并且都是充分肯定和称赞之语,这在当时的社会背景之下,能有这样的胆识对历史人物进行评价,确实难能可贵。
  三是治学严谨,客观公正。王兴瑞为了写这本书,非常注重资料的收集和整理工作,还到实地进行社会调查,取得第一手资料。他治学严谨,对相关问题的研究做到考证严密,让证据说话,而且对一些尚有争议的论题,不下最后的结论,做到客观公正,留有余地。比如对冼夫人的出生地,认为“要作出最后的定论,则尚有待于进一步的深入调查考察”;对冼夫人的存年,他虽然认为冼夫人活了91岁,也是“姑且”而定,并说,“我这样估计,并无什么实据”,明确是推测的岁数,留下了继续研究的空间。又比如在“从冼夫人一家看古代越族社会”这一章中,关于岭南地区古代社会性质问题,“我对于这个问题的初步意见,是与第一种主张基本一致的,即认为古代越族是经过奴隶制阶段的。”讲得非常谨慎,自己的意见是“初步”的,而主张是“基本一致”,如此等等,都是一个学者治学严谨的具体体现。
  四是注解补充,释疑解惑。在行文中对引文注明出处及解释,这既是学术研究严谨的体现,也让读者了解更多信息,起到释疑解惑的作用。如对“自吴至隋,历代高凉郡治皆不越出今阳江县境”,加注释补充,“依广东通志注释,历代高凉郡治皆不出今阳江县境;惟据李兆洛地理志韵今释,则三国吴与南朝宋之高凉郡治乃在今恩平县北”,这样补充说明,显得更合符事实。又如对“自业及融,三世为守牧”的注解,说明“守”指太守,“牧”指刺史。并指出资治通鉴的“自业至孙融,世为罗州刺史”的说法存在错误,因为“但据宋书州郡志,宋未立罗州,当无罗州刺史可言”,这些解释都是很有见地的。还有一条注释在这里还要提一下,就是关于冼夫人故里问题,王兴瑞在一条注释中说,“今年四月间,湛江专区图书馆熊夏武同志曾经告诉我,电白最近发现了一座石碑,从碑文记载,可证冼夫人为今电白人。但我迄今未获见碑文,无从引证,姑志于此,以供参考。”熊夏武作为老地下工作者,茂名县解放后第一任的副县长,又是冼夫人研究方面的专家和文化学者,而且为今高州人,他的话可信度相当高,这为冼夫人故里在今电白提供了一条有价值的线索,可供深入研究。
  穿越60余年的历史时空,作为后学者,在翻阅着王兴瑞这本研究专著时,对这位冼夫人研究的开拓者、奠基者的敬佩之情油然而生。对这样一位著述甚丰的前辈,这样一位卓有建树的历史学家,我们应对王兴瑞其人其事,特别是他这本《冼夫人与冯氏家族》要多一些宣传,永远铭记他对冼夫人研究所作的突出贡献。
  (作者系茂名市政协文史专员、广东省冼夫人文化研究基地研究员、海南省冼夫人研究会智库专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