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锡华

　　初到玉林
　　我1927年出生于广西陆川的一个农村家庭。作为长子，我自小就跟父母一起种田，打过长短工，也到别人家收获过的地里捡番薯仔、油茶仔，还上山挖野菜、挖狗艮薯。这期间断断续续读过两年私塾。
　　1946年春，年景特别差，我随本村的姚三叔离开家乡，到玉林谋生。刚开始是赊点香烟糖果瓜子之类，沿街叫卖。到夏天天气热了，就赊黄豆做豆腐花穿街过巷叫卖。那时我衣着破旧，又有点害羞，不敢大声叫卖，生意自然不会好。有几次，东街派出所的差佬来吃东西，说过几天发饷了来派出所要钱就可以了。后来我去要钱时，站岗的不准我进去，说没有弟兄吃东西不给钱的，如果再来无理取闹就要把我抓起来。
　　到冬天，我就做些腊味糯米饭，晚上担去偏僻小巷里的赌场、娼馆外叫卖。当时玉林的娼馆很多，挂牌的大小妓女有100多个，最集中的去处是九曲巷，她们夜里三五成群的到处拉客，所以小食担的生意可以做通宵，有时运气好也很赚钱。但那里扒手、阿飞也相当多，他们偷不到东西也要吃，吃了也没钱给。当然有时候他们弄到钱了也会给你一点钱，并不是全都白吃。那时物价飞涨，差佬的伙食很差，常常连糙米饭都吃不饱，三更半夜见到我们的小食担就要吃。所以我们最怕碰上差佬。
　　因为生意难做，我经常改行，什么都贩过。确实没办法的时候，也去打散工。当时玉林南街口每天早上都有几百人在等工作。1949年春，我还到陆川清秀中学做了几个月的伙夫。但一直到学期末，学校也没有给我工钱。那几年几乎没攒到钱，所以几年都不敢回家。
　　解放前夕玉林查夜抓丁很紧，我就到玉林专区医院的一位朋友的住处落脚，因医院无人查夜。后经老乡陈三记介绍，我进这家医院做杂工。当时玉林没有自来水，我两人在开水房包挑水烧开水，每天要挑100多担水，这都是累人的工作，但工钱是每月120斤糙米，很不错了。这样我每月都可以节余几十斤糙米送回家。

　　差点上了贼船
　　1949年11月，玉林解放。解放前两天，根据国民政府地方长官的指令，要往六万大山撤离。陈院长命令把医院的贵重药品装上车，要我和另外两名工友当搬运工。那天早上，陈院长急急忙忙叫上我们三个搬运工，与他的二太太和医院的会计、出纳、护士长等，随专区、县政府、警察局机关撤到龙安圩，然后继续往六万大山进发。这些撤退到六万大山的人后来很多成了土匪。当时陈院长有个义父在龙安圩开药店，我们几个从玉林医院过来的人都在他家休息吃饭。龙安圩去部塘无公路，专区长官命令我们拆毁救护车放在陈院长义父家，然后继续步行跟上。可是陈院长的二太太和护士长都比较娇贵，走不惯山路，她们边走边哭，走了两个多小时也走不出一塘路（5公里）。因为走得慢，我们一伙慢慢掉了队，加上大家本身也不想去六万大山，就偷偷返回龙安圩，住进陈院长义父家。过了几天，被新政权接管的玉林医派代表来接院长和其他人回医院。因救护车已损坏无法开动，院长就留我们三个搬运工看守车辆和车上的物资。当时院长给我们10多块光洋做火食费，还给我们三支手枪防身。

　　亲历土匪暴乱
　　春节前几天，医院派人来修好救护车，载我们回医院。我继续在医院做担水烧水的工作。1950年初，广西境内的十万大山、六万大山聚集了十几万土匪，他们和当地的地富反坏右分子成立反共救国军，搞武装大暴动。春节前夕，他们在陆川、北流约定时间统一行动。很快，有好几个区的政府被攻破，政府工作人员被杀害。玉林也是几天时间就有部分区政府被攻破。
　　春节期间，北流平政、六麻等区土匪暴乱，县里派车去接撤退的政府工作人员，半路遭土匪袭击，车翻落路旁的大山沟里，当场死亡十几人，重伤20几人，伤员后来被送来我们医院。其他地方也送来不少伤员，一下子病房爆满，走廊也睡满伤员。那时缺药少医，很多伤员抢救不过来。那些人大部分是刚出校门参加工作的学生，令人惋惜。我也是从那时起调到医院病房做杂工。
　　我之前呆了约两个月的龙安区政府，是年初九晚上被攻破的。土匪抓到的政府工作人员就用铁线穿过手掌，一个连着一个拉去游街后枪杀。仅龙安区就被杀了几十人，死者吊在树上示众，不准收尸，惨无人道。其中有一位女同志被子弹打断了手，藏在厕所的干粪坑下，两天后才得救，几天后又被转到玉林医院治伤。她见到我时又惊又喜:“哎呀小尹！你真好运，如果你晚几天从龙安区出来，一定变死鬼了。”
　　玉林解放后，南下大军集中到北海、钦州海训，准备解放海南，玉林城里只有一个加强连的部队留守。面对土匪暴乱，解放军、县大队和工人纠察队联防得很好，虽然被数万土匪围攻，但他们几天都攻不破城防。我听说当时地区专员就住在医院门诊部楼上。那时医院的工友不发枪，只发警棍维护秩序，我们就拿着警棍通宵看守院内。离城一公里以外的村庄已经被土匪攻占，我们都看得见他们到处放火烧屋，有时他们打来的子弹就落在医院的屋顶上，哗哗地响，我们也不害怕，工作生活都还正常。几天后，解放军增援部队赶来，土匪一下子就走散了，一些顽匪逃进大山。解放军追进山里清剿土匪，地方接着展开清匪反霸运动。
　　1950年至1951年，广西境内肃清匪徒几十万，缴获大批武器。一大批抓回的匪首和地方暴动头目，在大府园公审后就地枪毙，每次都处决几十个人。

　　两筐大洋
　　在玉林医院做杂工时，我们经常参加义务劳动，大搞环境卫生。有一天，我与两名工友一起在一间厕所打扫，在干粪池边的一个角落里发现了两箩筐大洋。这两筐东西被破布包着，也不知放了多久，都蒙了尘土，很脏。那两位工友叫我回开水房烧水，说他们先在池塘里清洗，再用开水烫过。我也不疑有他，便按他们的吩咐去做了。最后我们清洗干净后盘点，两箩筐大洋共计两百五十多个，全部交公。
　　过了一段时间，那两个工友好像发了横财一般，又买皮鞋又换新衣，结果被人检举，说他们当初清洗大洋的时候截留了一部分。这事一查就准，这两人因此被医院开除了。我自始自终都没有对那些大洋有过什么想法，所以虽然也有人来查问我，但我终是没有问题，继续在医院工作。
　　（文稿整理：一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