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
晚意
■谢锦英
怀谨受命来到一个小镇调研。
他赤手空拳走在街上,小镇很小,无论从哪个方向看,似乎都能一眼望到尽头。他不晓得,南方的春天也是个喜欢变脸的季节,上一秒还风和日丽,下一秒却下起了毛毛细雨,弄得他头发湿漉漉的。感觉被人扯了一下衣角,怀谨侧过脸,只见一个小男孩递过来一把雨伞,接着便听见一阵急促的呼喊声:“牛牛,不要乱跑哦。”
怀谨循声望去,在一处竖着帐篷伞的地方,站着一个摆地摊的女人,摊位上堆满各种各样的雨伞。当怀谨和那女人四目相对时,双方都愣了一下。女人很瘦,高挑的身材,让她显得像一根竹子,风大点就能吹倒。女人剪着齐肩短发,围着围巾,戴着口罩,浓密的前额刘海半遮眉毛,只露出两只浑浊的眼睛,眼角爬满褶皱,怀谨觉得好像在哪儿见过她。好奇心迫使他上前搭讪。这样近距离端详,他便认出来了,那是晚意的眼睛,他曾经朝夕相处了四年的恋人。但女人的憔悴模样,加上戴着口罩,怀谨便不敢那么十分肯定了,他的晚意可没这般瘦的。他试探性地喊了一声:“晚意!”
那女人眼里瞬间噙满泪水,豆大的眼泪从眼角滑落,滋润着干裂的细纹。
“真的是你啊!”怀谨松了一口气,两只眼睛笑盈盈的,放射出爱的光芒。他一时控制不了自己,伸出双手一把握住晚意的两只手。他日思夜盼的那个人如今就站在他的面前。
“妈妈,妈妈。”小男孩的一声声妈妈,犹如一把把尖刀,刺戳着怀谨,他猛地把手缩了回来,指着男孩问道:“这是你的儿子呀!都这么大了。”
“嗯呢,五周岁了。”晚意答道,抑制不住的情绪,声音里竟带有一丝丝哭腔。是的,她好想抱住怀谨大哭一场,六年来她日日夜夜都在想念着他。她曾好几次要去北京找他,有一次她已买好车票,但又退却了,一想到她不再是从前的模样,她就害怕见到他。说不出口的自卑感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她。
她还是克制住了,没有抱怀谨,只是弱弱地问了一句:“你呢?结婚了吗?”
怀谨犹豫一下,心里酸酸的,说:“早结了!家里安排的。”
晚意轻轻一笑,眼泪却不断往下掉,她忽然觉得他们中间隔了一条河,潺潺地流着。
怀谨弄不明白为啥晚意会流眼泪,他也无暇去想,看到她的孩子都这么大了,他气得只听见自己骨骼的脆响。六年前他们都说好毕业就一起到北京发展的,结果晚意却像人间蒸发了一样毫无音讯。这个负心的女人,他真想掐她一把。想到这,怀谨又看了看晚意。看着那珠子般砸在地上的眼泪,他的心就软了,紧绷的肌肉一下子松弛开来。
怀谨略微调整了一下情绪,展现出男人该有的风度,淡定地跟晚意拉家常。他告诉她,他是来这里出差的。他也知道了晚意在镇上的希望小学支教,闲暇时就到街上摆地摊。末了,晚意约饭,怀谨委婉地拒绝掉,心里有点堵。
在返回北京的途中,在通往飞机场的那一截小路上,怀谨脑海里全是晚意。他苦笑,真搞不懂女人的心!毕业联欢会那晚,他们还一起度过了一夜,依偎在他怀里的她曾经那样信誓旦旦,咋就变心得那么快?他很想打电话给希望小学的校长,打听打听晚意的情况,尤其是她的爱人,他要看看到底是怎样的一个男人,居然能让他的晚意移情别恋。但是一想到她的孩子都那么大了,生米已煮成熟饭,已经没有挽回的余地,输入的号码又被他删掉。他把手机装入口袋,他觉得他仿佛兜着一个砖块,他就又掏出来,输入、删除,输入、删除,不断地重复着。
一下飞机,怀谨就接到一个电话,那是小镇的镇长打给他的,补充一些关于希望小学的资料。一提起希望小学,怀谨就来了兴趣。他抓着缝隙儿向镇长询问晚意。没想到电话那头传来镇长的话语:晚意啊,她可是我们的大英雄呢!大学毕业时她回孤儿院探亲,她在那里长大。不料孤儿院失火,她冒火救出十几名孤儿,却不幸被大火烧伤下半边脸,毁了容。一个月后,她发现自己怀孕了,男友是她大学的同学,听说在北京工作。她不想拖累人家,一个人默默带着孩子。
挂断电话,怀谨立刻订机票返回小镇。他向晚意撒了一个谎,其实他还一直单着,一直在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