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明

第三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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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章说到自龙涛明被柯金福劫持失踪后，除了公安成立的“12.31”专案组人员在不断努力侦察之外，龙涛明的挚爱韩小倩，单相思龙涛明的黄丽丽也在想方设法查找龙涛明下落。
　　时间来到1991年的1月4日中午，“12.31”专案组组长韩劲，守在市委扩大会议会场外等候市委政法委书记兼公安局局长陈新，希望能得到他批准带队搜查食乐世界营救龙涛明的指示。可不料只等来了陈新“晚上召开政法委会议研究再作决定”的答复，韩劲无奈之下悻悻离去。
　　陈新参加市委扩大会议后，想着晚上又要接着主持召开市委政法委会议，便在公安局小饭堂吃饭。用餐期间，包里的戈机震动不停，他拿出一看，是娱乐小世界赌场的合伙人黄老板传来消息要求通话。“拿人钱财，替人消灾”是这位陈局长游走“灰色地带”一贯秉持的原则。他连饭都顾不上扒完，抓起包大步赶回办公室，用座机打给黄老板，两人简短交谈了几分钟。至于黄老板为什么此时突然找上陈新这位“保护神”，得从与黄老板合作经营娱乐小世界赌场的郑勇坤说起。
　　两个小时前，接到黄老板亲信劲哥打来电话说，晚上十二点江南市公安要对娱乐小世界进行搜查，郑勇坤已第一时间下令赌场工作人员必须在十点前停止营业，并转移非法赌具。等他吃过晚饭再到各赌厅实地视察，发现还有许多赌客沉迷其中，乐此不疲。郑勇坤问会计，现在一天收入多少？会计说，超过一千万。
　　娱乐小世界自开业以来，从来没有公安来搜查过，这次虽然可以转移赌具伪装成卡拉OK茶室，但难保没有留下蛛丝马迹引起公安怀疑关注，万一公安较起真来，取缔了这个印钞工厂，那损失就大了。退一万步讲，即使没有被直接取缔，一旦“公安来搜查过”这个消息在江湖上传开，也会吓跑很多赌客。郑勇坤心里清楚，这次大搜查的起因是柯金福绑架了龙涛明，待今夜救出龙涛明，就什么事情都没有了。
　　这么一想，郑勇坤一下着急起来，马上返回自己办公室，通过特殊渠道联系上黄老板，提出自己的想法并建议黄老板再做做“保护神”的工作，争取取消对娱乐小世界的搜查。黄老板答应试试，二人还约好九点时再联系互通消息。于是这才有了黄老板同陈新的那通电话，而电话里黄老板别的没多说，就只向陈新提了一个要求——利用职权取消公安今晚对娱乐小世界的搜查行动，陈新认为这事不难办到便爽口答应了。
　　外面的世界风云涌动，各方人马欲瞄准食乐世界而动，不过食乐世界里的这伙人也非等闲之辈。话说绑架龙涛明的主犯柯金福，在与幕后主使张松东分开后，马上回到六号别墅。他在客厅等了一会儿，便见一辆面包车载来了从天天好房地产公司调用的五名保安（原先计划安排六个，后来一个家里有事没来）。
　　柯金福按照张松东指示，把原先分别看守一楼的四个保安和二楼的五个保安，全部叫到四楼健身大厅集中，然后安排新调来的其中一名保安留在四楼看管他们。同时，柯金福分派了另两名轮换着看管龙涛明，再让一名到别墅外围负责巡逻，只留一名当一楼警卫，他自己则负责巡岗。
　　此时，郑勇林站在被撤换下来的那群保安中，默默观察着柯金福的突然操作，深感奇怪。他和郑勇坤中午约好，今夜在他轮班看管龙涛明时，悄悄打开北窗，用尼龙绳把龙涛明放下湖面，由郑勇坤撑船接应离开。这套里应外合的营救方案本应天衣无缝，可现在突生变故，连自己都要被看管，郑勇林不得不怀疑他们计划的营救行动走漏了风声。毕竟是老侦察兵，他保持沉着冷静的样子，决定沉住气，见机行事。在整理衣物时还顺手把上次带入的安眠药粉揣在身上，更体现了他的老练能干。
　　柯金福把安保措施落实妥当，重新上到二楼关押龙涛明的套房，打算同龙涛明进行最后一回交涉。想起龙涛明自元旦前夕被劫持到六号别墅，一开始性格耿直的他不吃不喝以示抗议，任凭自己费尽唇舌，都始终沉默相对，柯金福其实已不再对能说动龙涛明这点抱有希望，只不过是遵照张松东指令罢了。
　　话说一直被关在二楼套房的龙涛明，得知郑勇坤正设法营救自己后，为了积攒体力逃离禁锢，便恢复了饮食。而同爷爷一样有着“泰山压顶不弯腰”个性的他，自是十分鄙视和不齿于柯金福绑架的恶劣行径。
　　龙涛明自小就懂事勤快。他上初中时，哥哥姐姐都去镇上读高中，父亲又在邻县水泥厂上班，他成了家里的“大男人”。为了多拿“工分”，龙涛明十二三岁就学会了犁田耙地，插秧时可以一个小时不直腰，差不多赶上最快的插秧能手，体重不到八十斤却能从稻田里挑130斤的稻谷走到几里远的打谷场。
　　初中那两年，木塘农场响应国家号召，试点一年“三造”（即一年收获三次稻谷），所以在龙涛明印象里，每天除了农忙还是农忙。即使这样，他的学习也一点不落下，成绩名列前茅，不仅是班长，同时还是学校红小兵大队长。在江南市挑选尖子班学生时，他凭着优异成绩入选。到了高中，他博览古今中外许多文学名著，并写下了好几本读书心得。
　　大学时，龙涛明当上学生会副主席，并成为学校文学沙龙的负责人和志愿者召集人，在同学中名气不小。他身手敏捷，又善于动脑，在篮球场上练出了一项“绝活”——投篮特别准，只要球传到了他手上十投九中。因此，龙涛明总是对方防守攻击的对象，好几次眼镜都被对手打碎了，眼周部位也负过伤。当他在文学沙龙认识中文系的寒雪，才子佳人顺理成章成了男女朋友。但那时的恋爱和如今不一样，内敛的龙涛明还没牵过寒雪的手，没多久寒雪便抛下他独自去美国深造了。大学毕业后回到家乡，龙涛明从乡干部做起，成了那时少有的大学生“村官”。由于踏实能干，他很有“领导缘”，总是得到各级领导的赏识，一路晋升为坡头镇镇长，后来在镇长任上因计划生育“摔了一跤”，被张松东聘到树脂总厂任职……
　　被困在六号别墅的日子，龙涛明时不时就回顾自己的人生过往，他是个完全闲不住的人，竟在保安的监视下一点点地把卧室、卫生间、窗户和地板的卫生搞得干干净净，甚至到了一尘不染的程度。在搞卫生时，龙涛明想到最多的是厂里的科研和生产。
　　作为树脂总厂厂长，龙涛明会在每年1月2日召开全厂安全生产总结表彰大会，对前一年度安全生产工作突出的集体和个人进行表彰，对新的一年安全工作进行部署，并于会上代表总厂同各车间签订安全生产包保合同。他深知做化工高精尖新材料，必须把安全生产放在第一位。同时他还规定，每年1月3日召开全厂科技创新大会，为科研生产突出贡献者颁发功勋奖。今年这个奖项的候选人，龙涛明早就定好是总工程师冯伯良和生产部长江华。想到这里，龙涛明心中很是自豪——树脂总厂在不到一年的时间里就研发生产了超耐高温、超耐高压的航天航空材料，质量达到国际先进水平，并已被国防工业采购应用。屈指一数，龙涛明算到自己被绑来六号别墅已第五天了。不知厂里现在情况怎么样，这两个大会开不了肯定影响到安全生产和科研工作，厂里的同事们这么些天找不到一把手领导，肯定全急得乱成一锅粥了吧！
　　思绪纷乱之间，也许是心有灵犀，龙涛明脑海里无数次闪现韩小倩的芳容。最让他放心不下的首先是韩小倩的身体，她知道自己失踪后，肯定坐不安吃不下睡不着，这样就是铁人也扛不住呀。同时，他也担心韩小倩的情绪，一直在阳光、鲜花和掌声中长大，心地善良的小倩，突然不见了自己的心上人，可想而知会有多么失魂落魄，焦虑不安。龙涛明深知他俩灵魂早已融为一体，万一自己有个三长两短，韩小倩因失去信念支柱导致精神崩溃，伤心欲绝之下也选择不活了可如何是好啊！
　　这一刻，龙涛明觉得虽和韩小倩同在江南市，却如隔了万水千山那般远；虽和韩小倩分开仅短短几天，但仿佛已煎熬了数个春秋。对韩小倩深深的思念让龙涛明突然想到了唐后主李煜所作的那首《长相思》：“一重山，两重山。山远天高烟水寒，相思枫叶丹。菊花开，菊花残，塞雁高飞人未还，一帘风月闲。”
　　正当龙涛明瘫坐在床，心里默默挂念韩小倩的时候，柯金福走进房间来了。看到床垫上散乱铺开半床的五角星，柯金福忍不住哂笑暗道龙涛明这人真够“怪”的，被绑架了居然还有闲心折这些小玩意。
　　原来龙涛明有天发现床垫下是一张用江南市本地水草织成的草席，这让他联想起韩小倩一直给他折的千纸鹤，便决定拆了这块草席，用水草条来给自己心爱的人折成五角星作为回馈，正好也可以打发被关押的无聊时日。“就让星星代表我的心吧！”怀着此种情思，龙涛明很快用掉了大半张草席的水草条，折成了数百颗五角星——他相信韩小倩也一定在梦里收到了他那颗虔诚滚烫的心。
　　柯金福熟知龙涛明是重情重义之人，便想从同学情打开缺口。来到床边站定，柯金福用手十颗一堆地帮龙涛明数着五角星，酝酿一会后故作怀念地说：“涛明老同学呀，你还记得高考前有天吃过晚饭，我们俩走上学校教学楼天台，面对满天彩霞，一起背诵过的那篇《陈涉世家》吗？”
　　想到柯金福虽然性格偏激，但这几天并没有难为自己，龙涛明转头看向柯金福。再一思及今晚夜里，郑勇坤就会营救自己出去，龙涛明觉得现在同他理论理论也无妨，于是他开口回了一句：“我记得呀！”见龙涛明终于肯开“金口”，柯金福精神大振，扬声再问：“我是不是跟你说过，‘苟富贵，勿相忘’呀？”龙涛明接话：“说过，所以呢？”这句反问使柯金福停下了数五角星的动作，抬眼望着龙涛明倒打一耙地指责道：“老同学，你现在已是几千人的厂长，大富大贵了。我只不过请求你打赏一点业务，你却不近人情、冷若冰霜，完全不念我们当初的约定。”
　　相较于柯金福的激动，龙涛明表情平和，话语不紧不慢：“金福呀，那你又记不记得高考前文言文老师教导我们的‘四子言利’？”柯金福答：“当然记得。”“不如我说一‘子’，你说一‘子’？”龙涛明提议。柯金福爽快点头表示没问题。
　　于是，龙涛明一字一顿道：“老子曰：祸莫大于不知足，咎莫大于欲得。”柯金福也仿照龙涛明节拍念出：“庄子曰：夫以利合者，迫穷祸患害相弃也。”龙涛明继续朗诵：“孔子曰：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柯金福顿了顿，若有所思地轻声接上：“墨子曰：利人乎即为，不利人乎即止。”
　　这时，龙涛明起身走到茶柜前，拿上两瓶矿泉水，先把左手那瓶递给柯金福，接着双手拧开另一瓶喝了两口。走近柯金福身旁，他态度恳切地提醒：“金福呀，你有四个错。一是非法绑架，你犯罪了；二是我并没有你嘴上所谓的‘富贵’……”才说到第二个“错”，柯金福就急不可耐地打断他：“你把这个业务给我，我可以让你富贵呀！树脂总厂建3500多套房，我每套给你回扣两万，那你总共能得七千万，不就马上变成亿万富翁了吗？”
　　听到柯金福这般妄语，看出他事到如今仍旧不肯认错悔改，龙涛明沉下脸地瞪着他，义正词严道：“树脂总厂房地产项目，是全厂职工代表大会的决议，你就算要了我的命，我都不能更不会答应你！”这番话令柯金福脸露失望。“金福呀，一定谨记文言文老师谆谆教导我们的‘四子言利’，在社会上如若见利忘义，则咎由此出，祸从此生啊！”言尽于此，龙涛明不愿再理柯金福，又埋头折结他的五角星去了。
　　龙涛明如此坚定的态度，让柯金福明白已没有从他手上拿到树脂总厂房地产开发项目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