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明

第十四章

　　上章说到树脂总厂保卫科长陈桂为了父亲的换肾手术费，经副科长刘宏宏牵线前去寻求印尼华侨波叔的帮助时，波叔爽快答应并开出了一个可以让陈桂免于还钱的条件。那就是陈桂得替他在江南市卖“货”。什么“货”？俗称白粉、快乐丸一类的毒品——这让陈桂既震惊又害怕。而给他介绍认识波叔的刘宏宏，在他身旁定定站着，丝毫不显意外，看样子他早就知道是这么一回事。
　　原来波叔在印尼竟是靠走私贩卖毒品发的家，他说“货”由他向陈桂提供，陈桂只要在接下来的半年时间当好“拆家”，为他打开江南市的市场销路，那么半年过后，不仅不用陈桂还那四十万的手术费借款，还愿意把这段时间“散货”所产生的利润分五成给陈桂。
　　看着眼前向他抛来“诱饵”的波叔，陈桂一时竟不知此人究竟是来打救他的“神仙”，还是要将他推上不归路的“魔鬼”。陈桂当然知道贩毒是很严重的违法犯罪行为，贩卖的毒品达到一定数量，是会被判刑杀头的。但父亲正躺在病床上等待巨额资金换肾，已到了火烧眉毛的地步。怎么办？陈桂内心无比纠结痛苦，既惊惧无措也疑虑茫然。
　　波叔从陈桂的面部表情变化，看出陈桂的顾虑和担忧，便进一步说：“你放心，半年后我会帮你办理印尼国籍护照，若有风吹草动，马上送你和你的家人一起出国定居。”陈桂听到这里，心中盘算：这事自己不干，也会有别人干；自己不干，就救不了父亲；自己不干，却又知道了波叔的秘密，波叔会放过自己吗？想明白了自己已无退路，便一咬牙答应了同波叔“合作”。当晚，波叔拉着新晋“头马”陈桂和刘宏宏详细商量了卖“货”的销售策略、行动方案和保密规定。
　　其实，波叔到江南市“开疆辟土”已有一段时日，打下了一定的基础，之所以拉来陈桂和刘宏宏两个当地人做“马仔”，是为了更方便“散货”，进一步扩大市场。这一点，陈桂和刘宏宏没有让他失望，两人接手“生意”后的一年里，经他们手的毒品在江南市泛滥成灾，无论是走货的下线还是吸食人员数量都剧增，诱发了许多犯罪现象，严重威胁社会治安稳定，引起了省委的高度重视，责令江南市加大禁毒力度，深入开展严打整治活动。
　　为此，市委书记许东召开市委常委会，专题研究江南市的禁毒严打活动，决定在全市召开一个声势浩大的“严厉打击毒品犯罪，推进禁毒综合治理”誓师大会——这才有了岳云太电话里向龙涛明请示谁参会这件事。可谁知竟然这么凑巧，龙涛明指派去参加这个誓师大会的人就是陈桂。
　　到了誓师大会前一天，检察院和公安局接到市委办通知，要在会上宣布逮捕一批毒品犯罪分子，检察院急追罗为斌送批手续。罗为斌在半年前已从刑警一大队副队长，转调提拔为禁毒大队队长。这时，罗为斌刚从检察院批捕科出来，他的表情并不轻松，因为他知道明天宣布批捕的十五个人，不过是江南市毒品市场上的小鱼小虾，真正的幕后人物还没找到。近段时间韩劲局长多次召开专题会议研究打击毒品犯罪问题，让他感到压力很大。
　　罗为斌回到禁毒大队办公室，立即向卧底蒋刚发出了紧急联系信号。三个月前，禁毒大队通过电信数据，发现多起毒品交易都与树脂总厂的总机电话有关。罗为斌怀疑树脂总厂有“大鱼”，于是通过市局，从省禁毒总队要来了警校同学蒋刚，再通过韩劲，把他安排到树脂总厂办公室当综合管理员。
　　随后，罗为斌和蒋刚到达接头地点江滨公园。两人均乔装了一番，同样身穿运动服，各自背着羽毛球拍袋，扮成到公园来运动的球友。一见面，罗为斌便迫不及待地问蒋刚：“有新情况吗？”蒋刚低头摆弄着球拍，答：“树脂总厂人太多了，有几个怀疑对象，但还没能锁定目标。”罗为斌神情凝重，再问道：“技侦给你提供了三通实时电话，找到拨出的分机没有？”
　　“找是找到了，但经我排查，都没破绽。”蒋刚稍作思索，接着说：“我怀疑他们是从电话线路上接机打的电话。树脂总厂有三百五十五台分机，电话线路错综复杂，排查难度大，我一时还没想好怎么开展侦查，听你指示了。”
　　罗为斌弯腰从路边捡起一块石子，借此动作自然地前后左右张望一下，确定周边没有可疑的人，才同蒋刚说：“我判断藏在树脂总厂的会是个二手毒贩，这类做分销的拿钱不会少，应该不会是普通的倒班工人。所以，你近期要把重点从电话排查转到总厂的管理人员排查上来。”“好！”蒋刚感到有道理，表示坚定执行。
　　谈完工作要务，他们又聊到了生活。罗为斌问：“小凤知道你来江南市吗？上次局里见面时间短，没来得及问你。”“我来江南市前就分手了。”蒋刚无奈地摇了摇头。“为什么？”罗为斌惊讶地停下了脚步，侧身望着蒋刚。
　　罗为斌之前到省城出差时，都有约蒋刚及他的女友小凤见面吃饭，印象中小凤是个美丽善良的女孩子。蒋刚喃喃解释道：“小凤父母坚决反对我们继续交往。因为小凤爸两次要调我到政府工作，我都不答应去。我同小凤分手没几天，她爸就给她介绍了一个官二代，现在他们都已经旅游结婚去了。”说罢，两人都陷入了沉默，一时无话地走了一段路。
　　而当蒋刚想着前女友小凤时，罗为斌也想起了自己一直思慕着的韩小倩。他突然生出了一股与蒋刚“同病相怜”的感觉，蒋刚与小凤是相互喜欢但被父母反对，他和韩小倩倒是双方父母都赞成支持了，可自己却始终得不到韩小倩的心。想到这，他忍不住向蒋刚打探道：“你同小倩在一个办公室，她最近好吗？”“她好着呢，天天跟在龙涛明身边，不仅工作顺风顺水，还……”蒋刚突然停顿，犹豫一下后接着道：“据我观察，小倩和龙涛明在谈恋爱。”这话像一发炮弹击中了罗为斌的胸口，顿时炸得他头晕目眩，蒋刚再说什么，他一句话也听不进耳了……
　　这天，罗为斌同蒋刚分别后，失魂落魄地回了家。这个铁骨铮铮的小伙，一想到从小同自己一起长大的青梅如今已另有所属便心如刀绞，瘫倒在了客厅的沙发上默默泪如泉涌。一会儿，为斌妈从房间走出来，见状大惊，赶紧坐到沙发边上拍着罗为斌的手臂，颤抖着声音喊他：“斌儿，你这是怎么了？别吓妈啊！”罗为斌双手捂住自己的脸，伤心得泣不成声，呜呜地说：“妈，小倩和别人谈恋爱了！呜——呜——”
　　罗为斌三岁时，他爸罗笑民就牺牲了。组织上照顾，将原本在市公安局托儿所做炊事员的为斌妈调到了图书馆去当管理员。二十多年来，许多人帮她介绍对象，她一概拒绝，只一心一意将罗为斌抚养成人，她把儿子看得比自己的生命还宝贵。看到儿子伤心欲绝的样子，她也难受到了极点，急得眼泪也出来了：“斌儿，你爸在战场上救过韩劲，对他有救命之恩，他们早约定好了是要把小倩嫁给你的，你先别伤心，我现在就去找韩劲讨个明白！”
　　罗为斌家和韩劲家同在公安大院，为斌妈睡衣也没换，冲门而出，五分钟就来到了韩劲家。正巧碰上张老师拿垃圾出门倒，不顾张老师笑脸招呼，为斌妈气鼓鼓就往里闯。然后一屁股坐到客厅正对大门口的那张沙发上。张老师察觉情况不对，连忙把垃圾放在门外墙边，快步进到客厅来大声喊着：“老韩，老韩，大嫂来了！”
　　本就刚下班回到家一会的韩劲，听得客厅传来老婆的呼唤，此时一脸疑惑地从里屋走了出来。为斌妈一见到韩劲，“哇”地一下大声哭了起来。这可把韩劲和张老师都整蒙了。
　　眼见为斌妈越哭越伤心，斜趴在沙发背上啜泣抽噎不停，着急知道情况的张老师跑到茶几前，拉开茶几底的抽屉拿出风油精，然后坐到她身旁，一边帮她按擦太阳穴，一边柔声安抚她，好让她尽快冷静下来。又过一会儿，为斌妈终于不哭了，冷静了一点。突然，不知她从哪里来的劲头，从沙发上站起身来挺直腰杆，右手指着韩劲，兜头就问：“韩劲，老罗是不是在六二年打印度佬时救过你？”韩劲答“是”。老罗走时，是不是同你定过儿女亲？”韩劲依然答“是”。那你为什么背信弃义，欺负我孤儿寡母？”这第三问就弄得韩劲一头雾水，不知该如何作答了，只好低声劝为斌妈说：“大嫂，别急！有话慢慢说，天大的事情都可以商量。你先和我们说，到底是发生什么事？”“你女儿同别人谈恋爱了，这可让我家为斌怎么办？他现在伤心得都不想活了。万一为斌想不开有个什么闪失，还留我这副老骨头干什么啊！”
　　此话一出，韩劲夫妻才明白过来，原来小倩瞒着他们偷偷谈恋爱了，对象不是罗为斌！张老师愣了神，她深知女儿秉性，暗想这下子原来两家说好的婚约可更不好办了。韩劲虽觉得突然，不过以他的历练很快就镇静下来。他想，眼下只能先控制住局面，安抚好为斌妈，至于女儿偷谈恋爱这事得再作打算。
　　韩劲示意张老师泡来家乡浮龙湖绿茶，接过后双手递到为斌妈面前：“大嫂，笑民哥在天可以见证，我韩劲绝不背信弃义！为斌这孩子，在我老两口心里，早就是我们的女婿了！再说小倩恋爱这事，我和张老师也是现在才知道。小倩自小没教育好……”话说到这里，韩劲瞟了一眼张老师，接着说：“小倩过于任性，像我一身犟脾气。但你放心，她的婚姻大事还是得听我们家长的。她如果肆意妄为，我就赶她出家门，当没有她这个女儿！”
　　为斌妈将韩劲说的每个字都听入脑了，也知道自己冤枉了韩劲，自己突然跑他家来撒泼闹了这么一出，实在太过冲动失礼了，一时不好意思起来，脸上露出羞赧之色。可转念又一想，儿子的婚约问题还没有解决呀，进而用求救的眼神和语调问韩劲：“这事可怎么办啊！”
　　从来清官难断家务事，韩劲哪知怎么办啊。这时，张老师叹了口气，同为斌妈诉苦道：“大嫂啊，我不把你当外人。平常我们一家三口算是其乐融融，但每次只要一说到为斌同小倩的婚事，他们父女俩肯定吵个天翻地覆，弄得家里总不愉快。我是劝得一个，劝不了另一个，左右为难啊！”
　　为斌妈右手搭在张老师肩上，轻轻地拍了拍。张老师顺势用左手抓住为斌妈的手背，小心翼翼地试探：“大嫂，你家为斌是个听话的好孩子，你看要不劝劝他——”为斌妈知道张老师想说什么，马上接话：“为斌跟我说，非小倩不娶！如果小倩找了别人，他……”说到这里，眼泪又流了下来。三人正为两家儿女的感情纠葛犯愁，这时门锁传来响动，是韩小倩下班回来了。
　　韩小倩换好拖鞋，一走进客厅便敏锐地察觉气氛不对，脸上原本扬着的笑容一下子收了回去。她猜测多半又与罗为斌有关，于是看也不看爸妈，只向为斌妈打招呼说完“阿姨好”便想赶紧闪人，转身就要往自己的房间走去。韩劲厉声喝住她：“小倩！给我站住！”
　　小倩血管里流着的是与韩劲相同的血液，都是吃软不吃硬的性格。她站定了，但没有慌乱，回过身来淡定地望向韩劲。韩劲直接问她：“你是不是谈恋爱了？”小倩也不示弱：“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这是我个人的自由！”
　　张老师插话了：“小倩，不要用这样的语气同爸爸说话！”小倩在婚恋这件事上向来以自己感受为重，早表明了不愿受父母摆布的态度，很不耐烦地怼了爸爸一句：“外面社会上还有那么多案件没破呢，您倒闲得侦查起我的事情来了。”
　　韩劲听得火冒三丈，但也知道对她发火没用，便吸口气压住了火气，改为动之以情地说：“女儿啊，你父亲我这条命是为斌爸从战场上捡回来的呀！没有我，哪有你呀，咱们做人要懂得感恩啊！”
　　这番话小倩从小听到大，不是没有触动，但她还是坚持认为爱情不能与恩情混为一谈。她把目光转投在为斌妈身上：“阿姨，您和罗伯伯、为斌哥都是好人，也都是我家的恩人，我会记在心里。可我没有办法同为斌哥在一起，对不起！我真诚地祝愿他早日找到有缘人。”撂下这段话，小倩便果断地走回了自己的房间，惹得韩劲怒气直冲嗓子：“小倩！我不同意你现在谈的那个人！”
　　唉，又是一场没有结果的争吵。张老师回想起女儿近来甜蜜快乐的样子，确认她是真的谈恋爱了。可到底是同谁谈的呢？小倩肯定是不愿说的。她顾不上还在愤愤生气的韩劲，小声地问为斌妈：“大嫂，你知道小倩在同谁谈恋爱吗？”这可把为斌妈问倒了：“斌儿只说她谈了，但同谁谈我也没来得及问清楚。”
　　韩劲觉得张老师问得好，女儿到底同谁谈的恋爱，谈了多久，两人发展到了什么程度？这些问题才是他们夫妻最该先弄个明白的。于是他对为斌妈说：“大嫂，你今天回去问问为斌，然后将情况告诉张老师，我再来想办法。”为斌妈方才已亲眼见到了韩小倩的态度，深知也只能暂时如此了。
　　罗为斌是否会告诉为斌妈，韩小倩在同谁谈恋爱？而罗为斌、韩小倩及龙涛明三人之间的感情纠缠又将如何发展？请看第十五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