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连载⑥

也红


■阿明

第六章
  上章讲到龙涛明和黄丽丽漫步到市电视台楼下,丽丽急匆匆上楼去取了一件东西下来。这东西就是丽丽亲手织就的毛线衣,分长袖、短袖、套褂各一件,颜色有纯白、粉色和橙色。丽丽无数次目测龙涛明的体形身高,估摸体形像电视台一个主持人,便把他当作替身量下了尺寸。80年代,女孩子织毛线衣送给异性,基本上可以认为是定情信物了。这三件毛线衣,每一针每一线都饱含了丽丽对龙涛明的“情、思、念、盼”。
  丽丽取来的是其中一件长袖粉色的。她将毛线衣递到龙涛明面前,心跳剧烈加速,连声音都变色了:“涛明,这件毛线衣是我给爸爸织的,他穿起来偏大,你看合适不?”天啊,面子害死人!如果作为同学往来的这些年,丽丽不浪费无数次机会,主动表白,那本篇结局也许不一样。可惜现在龙涛明已心有所属,丽丽即使今夜抹下面子主动作出表示,却已是失去了最好的机会,晚了啊!
  “不,不!还是给你爸穿吧,老人家穿大一点的舒服。”对于丽丽突如其来的心意表示,龙涛明面露难色,当即推拒并找了个借口告辞离开,留下丽丽半抱着毛线衣,独自伫立在风中黯然神伤……
  龙涛明离开黄丽丽后,在路边叫了一辆“摩的”,回到了树脂总厂办公楼。此时,办公室的秘书小薛、韩小倩和打字室人员都在加班,忙着为应对市审计局的年度审计做材料准备。按要求,他们得把各生产车间和专业科室写的汇报材料打印成册,明天交给审计组的人员。
  见小薛和韩小倩在校对材料,龙涛明上前关心地问:“你们吃饭了吗?”小薛说:“我和小倩到厂饭堂吃了一点,打字室的三个女孩还没吃,但她们说不饿,等打完材料再说。”“那不行!小薛,你到车班值班室要台车,到市里整几份夜宵回来。”小薛应了声“好”就去落实了。
  龙涛明情不自禁地走到韩小倩身旁,韩小倩连忙放下材料站了起来。世间好多事情,就像上天已安排好了一样,不约而至。龙涛明和韩小倩四目对视,没有回避、没有眨眼、没有羞答。韩小倩三眼皮下的大眼睛似一潭秋水,深情款款,情意绵绵。龙涛明不大不小的眼睛,刚毅里含有柔情,爱意里隐藏力度。他们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非你莫属”。
  不知过了多久,打字员拿着一沓资料来到门口:“韩秘书,这是五个车间的材料稿,请你校对。”这时,他们才回过神来。韩小倩告诉龙涛明,审计组里有一个人是她妈妈的闺蜜,从前经常到她家玩,今天下午在会议室开完审计会后,偷偷拉住小倩告诉她说,树脂总厂产销平衡严重缺口,有大事情。
  而此时人在新半岛酒店1808房的张松东,也刚刚得到消息,审计组收到一封匿名信,说树脂总厂很多产品不翼而飞,有很大问题。审计组作了盘点,证实匿名信反映情况属实,已向市经侦报案。
  发生这样的事情,早已在张松东的意料之中。他暗暗庆幸,自己已采取了弃兵保车的措施,否则不堪设想。
  张松东冲了一杯浓浓的普洱茶,坐在软绵绵的大沙发里,双目发呆,重新回忆起了徐艳芬事件:
  一年多来,张松东在澳门赌博越陷越深。月初,徐艳芬告诉张松东,厂里的流动资金很紧张了,不但原料款付不出去,连工资都没钱发了。张松东最近到澳门又输了八百多万,更要命的是国资委老主任告诉他,最近市审计局要来树脂总厂审计。张松东预感到形势岌岌可危,迟早都会东窗事发。幸好自己留有一手,所有还赌债的款项,都是徐艳芬一人经手。张松东思来想去,唯一的办法是堵住徐艳芬之口。
  “无毒不丈夫,对不起了艳芬,待来世再向你补偿赎罪了。”决心一旦定下,马上采取行动。他来到澳门,找到赌厅老板问是否有不留痕迹的毒药。老板说,你真找对了人,欧洲最近就有这种新药。于是张松东和赌厅老板谈好了价钱,反复研究了实施方案,并由老板派两个叠码仔实施。先在房间毒晕徐艳芬,再把现场伪造成上吊自杀,同时彻底清理现场痕迹。动手当天,张松东找个借口出差香港,加一层保险,万一查出是他杀,张松东不在江南市,不会轻易怀疑到他。结果如张松东所愿,徐艳芬尸检也没有查出有毒药。
  张松东再一想,觉得还是要做做审计组的工作,虽然他们查出问题都可以推到死了的徐艳芬身上。但已答应李秀芹,今晚请区法院院长吃饭。算了,李秀芹的事先放一放。想到这里,张松东便谋划如何更艺术地接触审计组人员。
  再说龙涛明和办公室人员一直加班到凌晨四点,才把报审计组的材料打印校对装订成册。龙主任对小薛、韩小倩和三个打字员说:“你们辛苦了,表扬你们!我给你们补休半天。”小薛和三个打字员面露感激,齐齐应道:“谢谢龙主任。”韩小倩却说:“我已给家里打过电话,明早我还要赶着报送材料,今晚就在秘书室躺躺,不回家了。”待小薛和打字员被值班车送走后,龙涛明和韩小倩深情地对视了一会,小倩说:“晚安。”他们各自回到自己的办公室。
  龙涛明回到办公室,先把昨天的工作日记补上,再把今天的工作重点罗列。喝了一杯开水,拿一件冬天的工作服盖在身上,便睡在沙发上了。临入睡前,他对自己说,如果小倩肯过来亲热一下,那多幸福啊。想着想着,就睡着了。
  而韩小倩回到秘书室,靠里墙有一张值班床,她铺上自己带来的床单,换上拖鞋,走到门口就犹豫了——门要不要闩?龙涛明会不会来?闩吧,他一来肯定敲门的呀,于是把门闩上了。刚躺下,又想,万一龙涛明来了,推门推不开,就走了呢?按捺不住便起来又把门闩打开了。睡了一会,再想,万一办公楼进来个色狼,门没闩好,不是很危险?担心害怕地又去把门闩上了。如此反复犹豫挣扎多次,韩小倩一点睡意也没有。此时她最想听到的是龙涛明走来的脚步声……
  上面说到张松东正在谋划接触审计组。一大早,龙涛明便接到审计组联络员小吕的电话,上午十点审计组方组长带着九名组员要同张总交流审计意见。龙涛明连忙来到张松东办公室,门是打开的,张松东正右手拿着点燃的烟,面朝向窗外,龙涛明轻轻敲了敲门,见张松东转过身来,便说:“张总,审计组联络员刚来电话,说上午十点方组长带着审计组人员来同您交流意见。”
  张松东问:“他们共多少人?”“连方组长共十个。”“要求其他领导参加吗?”“没有,就您一人。”张松东稍微思考了一下,反应敏捷的他便作了吩咐:“涛明,现在交给你三件事,一是通知厂饭堂在一号包间做一桌高标准的午餐,你和我一同接待审计组人员;二是你马上到市里买十个高档的真皮公文包,拿到吃饭包间;三是现在通知销售、生产两个部门负责人立即来我办公室。”“好的,马上落实。”
  很快,负责销售的老许和生产部江华来了,张松东询问了审计组的审计情况。老许说,他们两个部门进行了进出料平衡统计,确实缺口很大。张松东知道问题暴露了,最好的办法就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于是对江华说:“审计组的对比,是生产原料和出厂产品对比,这是不科学不合理的。我们厂内还有许多半成品,生产装置罐区、塔内容器和管线内还有大量生产原料,何况不少已销售的产品还没有开票还有应收账款等。江华,你把我刚才讲的具体数字化,写一份报告,盖上总厂的公章,今天交审计组。”江华这个生产部长是张松东一手提拔的,一向唯张松东马首是瞻,未作他想,当即应下照办。
  张松东看了看手表,已近十点,便来到五楼会议室。会议室中间一张长台,北面已坐着十个审计组成员,坐在中间的组长是市审计局副局长方华。在张松东任国资委副主任时,他们两人早已相识。
  方组长看到张松东进来,急忙离座走上前来同张松东握手,脸上露出慈祥憨厚的笑容:“张总,我们是例行审计,给您添麻烦了。”张松东也笑脸相迎:“方局客气了,您是来帮我们树脂总厂的,非常感谢,非常感谢!”
  待两人回座,方华望着张松东客气地说:“张总,可以开始了吗?”“可以,听您的。”有职业审计素养的方华,马上转变了语调:“江南市树脂总厂审计交底会正式开始,请本次审计副组长赖芳同志作情况反馈。”话音刚落,会场气氛马上严肃紧张起来。
  随着赖副组长把一项项情况细细道出,张松东面上虽佯装淡定地听着,心里却惊出了冷汗。他暗道,好一个老奸巨猾的方老头,放出的口风是物料不平衡,实际是出厂地磅单总量和销售收入严重不符,有巨额国家资产流失的嫌疑。这每一张地磅单都有时间、数量和经手人,证据确凿。百密一疏!徐艳芬呀徐艳芬,你把发货单提货单销毁了,却没有把地磅单销毁!张松东脑袋急速运转,思考着等会儿该如何表态才能把这事圆过去。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这句话大多数时候是对的。张松东毒杀了徐艳芬,瞒过了公安。但通过不正当手段,抽走大量国资,终是露出了马脚。张松东最后表态是这样说的:“首先非常感谢方组长为首的各位审计人员,刚才赖副组长的情况反馈,我十分震惊!会后,我马上召集厂领导和生产、销售、财务有关部门人员逐一核实你们反馈的情况,找出问题症结,再向你们汇报。”散会后,张松东很热情地招呼审计组人员到厂饭堂用餐。
  当天下午三时许,市刑侦支队一大队副大队长罗为斌,来到市经侦支队陈副支队长办公室。陈副支原先是一大队队长,罗为斌的顶头上司。干过刑侦的人都知道,刑侦战友是出生入死的兄弟,他们两人的感情自是深厚真挚!
  罗为斌来到门口,就远远地扔给陈副支一根烟,熟络地问道:“老大,听说树脂总厂有经济问题向你们报案了?”“是呀,我手头上有一大堆案件没有处理完呢,这个案子还没排得上队。”
  坐下后,罗为斌松了松衣领,接着对陈副支说:“老大,前段时间我也办了他们厂一个案,是一个财务科长死了,局里作出结论是自杀,但我总觉得有些不对劲。”“那是你们刑侦管的事,可找不到我这来!”正被别的案子弄得焦头烂额的陈副支并不愿接他的话茬。
  “你不是我老大嘛,听听您的意见!”耐不住罗为斌的坚持,陈副支终于点头应道:“好,你说说看。”
  “我总觉得这个女的死得蹊跷,疑点有二:一是现场看似是上吊自杀,但死者基本上没有自杀动机,据我们调查,她死前给自己做了很多准备实施的计划和安排,看得出是对自己和生活满怀期待的,这不像是一个想要自杀之人会有的心理状态和行为举动。二是现场很可疑。她上吊在出租屋的一条木横梁,这个横梁布满灰尘,但横梁上仅留下一条清晰的绳印,这不符合常理。人在上吊后,断气前会本能做出挣扎,横梁上的绳印就应是凌乱的一片,而不应只有这么整齐的一条。老大,你说呢?”
  陈副支听后,神色变得凝重:“尸检呢?”“尸检没检出别的可疑线索。”话到此处,两人同时陷入了沉默的思索。
  接下来,树脂总厂又出了更大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