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得残荷听雨声


■梁月
  “露从今夜白,秋风至此凉”,白露至,孟秋转仲秋,天气渐凉,秋意渐浓。秋风悄悄抽掉草木的生气,给大地披上一袭褐衣。尽管夏天像一名倔强的老头,拼尽全力保护那点越来越稀薄的绿,都阻挡不住秋天萧索的脚步。
  人间六月,倚担卖荷花的唯美已成记忆,但更像品过的一壶美酒,时时回味。近日风雨横扫,先有台风“苏拉”横行,后有“海葵”残余环流和季风影响,暴雨、大暴雨三天三夜袭击,我喜爱的那些清荷是否在暴风骤雨的淫威下全军覆没?怀着无比的担心与牵挂,太阳一露脸,我便匆匆前去荷塘。
  荷塘一片狼藉,被秋风吹过的荷塘,被暴雨打击过的荷塘,昔日“卷舒开合任天真”的荷,东倒西歪漂浮在涨满水的湖面。放眼望去,残枝败叶,翠减香消,不忍直视。随着步伐向前,我惊喜发现,“秋荷病叶上,白露大如珠”,这些荷好像被某种态度引领着,它们并没有完全倒伏谢去,在浑浊的水面,擎立着一抹抹带着或深或浅伤痕的绿色,伏着水晶般的水珠,虽然没有了夏季的馥郁与明媚,却多了一番经历风雨后的恬淡与安然。而那些干枯的荷梗,经过风吹雨洗,似乎有了铮铮傲骨,不屈直立着,在繁华落尽后更加坚韧,有种劫后余生的旷达。
  面对着满目的灾后疮痍,我竟然没有雨断芳华的伤感,跃上脑海的是诗人李商隐的诗句“秋阴不散霜飞晚,留得枯荷听雨声”。
  秋阴不散,永夜不寐,心情黯淡,雨打残荷,本是极难过凄切的一夜,李商隐却能聆听出另一番枯荷秋雨的清韵。他经过多少考验才能这样拿得起,放得下,历经多少重的心志磨炼,才能练出这种心静如水倾听生活的乐观境界?
  转头我又想到林黛玉对这句诗的改动,《红楼梦》第四十回写道:宝玉道:“这些破荷叶可恨,怎么还不叫人来拔去。”……林黛玉道:“我最不喜欢李义山的诗,只喜他这一句‘留得残荷听雨声’,偏你们又不留着残荷了。”黛玉改后,普遍认为“留得残荷听雨声”比“留得枯荷听雨声”意境更深远。之所以会有这样的看法,于我看来,枯是干枯、枯死之意,已无甚用;残有剩下,还有机会之意,更能表现出荷的坚毅顽强。
  确实如此,荷在夏季意气风发,娇艳清丽,令人着迷,如今荷塘冷冷清清,衰败惨淡,从繁华走向落寞,是多么残忍无情,一般人难以承受这种落差,陷入泥淖不能自拔。但这些半枯的荷偏不,即使只剩下残枝,也不会只是带泪泣西风,等待怜悯。它们没有放弃生命,把根深扎泥土,在下一个夏季满血复活。即使只剩枯枝残叶,也要在雨中发出动人的吟唱,跳跃着雨打荷叶的美妙音符,让人感受到另一种生活的美好。
  人生不正是这样吗?不经风雨怎见彩虹。无论是谁,在艰难困苦面前,只有经得起生活的考验,最后才能品尝到生活的甘甜。
  白居易不但是唐朝著名的文学家诗人,而且是唐朝的高官,但是仕途多曲折,曾被降职、贬职、流放。45岁那年他因直言相谏得罪皇帝被流放到江西九江作地方官,且后起无望,同时他的好友元稹也被贬。这是他人生的秋天,也是他仕途的秋天,可他面对仕途生涯的种种挫折,学会从容豁达,治愈自己,将不公化为正面的期待,将磨难化为对生活的热爱,最后在晚年逆袭,被重新授予高位。期间写下的“白露凋花花不残,凉风吹叶叶初乾”与“留得残荷听雨声”有异曲同工之妙。
  人生有高有低,有起有伏,如荷,有灿烂的夏,有落寞的秋,无论成败,坦然接受,不管得失,宠辱不惊,总有一方迷人的风景等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