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洋
　　“老潘，那么早去哪？早餐弄好啦！”
　　“老婆，我去跑步，等会再吃。”
　　老潘一边回答老伴，一边夺门而出，生怕被老婆拉着了似的。
　　老潘跑步的地点不是公园，不是绿道，一出门，快步直奔书市。
　　M城今届的书市在江北路的文创街举行，昨天刚开幕。书市是当地的文化品牌，至今办了多少届，老潘不清楚，因为，未退休前，老潘是某局的局长，工作上不关联，加上工作忙，他无暇顾及，退休之后，更没人告知他有书市。昨晚，他是拿着信箱里的海报慕名而去的。书市人来人往很是热闹，但老潘只遇见三几个熟人，若是以往，在公园散步，都常有人围着他汇报工作，说白了，就是要潘局长给多点政策，审批额度不打折扣。
　　“少人认出好，少人认出好。”老潘边嘀咕着边走到一个“知识永流传”的展摊，此展摊，其实就是旧书交换，主办方提供一个平台，市民拿旧书来交换，价高的书可交换同价或略低价的书，按总价算，市民若提供不了交换的旧书，也可按5折购买。老潘正想赞赞这个变废为宝的创意，却突然高兴不起来，甚至心吊在喉咙上非常紧张。他看到了他的大作《思路》，不是一本，有好几本。
　　老潘在职时常爬格子，偶有文章见报端，一发表，他都接到不少赞美的电话，甚至有人找他汇报工作时，来者都少不了赞美他的文笔。《思路》是他任正职时自费出的一本文集，有散文、工作手记等，书的标价仅按成本价，很快售罄。加印后，求赠者更络绎不绝，潘局对那些渴望“拜读大作”的来者，不忘签上“斧正”惠存”的文句。
　　这本不是张副局长的吗？当年，他接过赠书时不是说此文集可作“传家宝”吗？这本不是李所长的吗？他说过此书是“案头必读”的书目呀；这本不是单位小张的吗？他升副科长时说“要找局长您的书来充电”的呀……老潘清楚记得，他们求签书时毕恭毕敬、信誓旦旦，怎么，这本集子，现在就躺在“变废为宝”的书堆里了？士可杀不可辱，老潘趁人不注意，试探向服务员询价集子打包价，服务员脱口而出说“一折全打包”。老潘付过钱后，搬了一大包《思路》，逃回家。
　　一夜，老潘翻着他买回的《思路》集子，有的集子，他签名的扉页撕掉了，有的则是扉页完好，签题完好。看着扉页的签名，老潘努力回忆着受书者当时的言语、表情、职位、所求，更令他有点不解的是，有很多本集子，疑是只被翻开过扉页。更令他彻夜难眠的是，他判断，书市的次日，这本集子又将出现在旧书堆里。他想不通的是，当年他人视为的“珍宝”，如今如芥草，他更接受不了的是，若他人知道他的“思路”如此贱卖，他的颜面何在？毕竟是一局之长的作品集。
　　老潘赶到书市时，书市已开档。
　　未凑近旧书摊，老潘一眼便看到有几本他的集子了，他拉紧了口罩，压低了鸭舌帽，决定再回购。
　　“不行，我不能用微信支付，不能留下自己买自己的书的证据。”老潘此时比任何人都清醒，但一摸口袋，出门匆匆，囊中羞涩。
　　“老婆，送钱来江北路，我在书市要买书……”
　　老潘是命令着打完电话的，气势不减当年，也气急败坏地挂机。
　　电话那头，潘太一脸茫然。
　　忽然间，老潘也看到周边的人一脸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