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渡桥北的榄仁树


◎石雪萍
  时值初冬,茂名“1102”疫情骤然来袭。我加入到抗疫志愿者服务队伍中。我和同事们被分派到当时属高风险区域的官渡桥北。来到桥北时已近黄昏,太阳缓缓地向西斜去,余晖洒落在路边一排老树上。这种树名叫榄仁树,是桥北街头上种植最多的,一种极为普通的树。榄仁树的叶子层层叠叠,泛着绿光,阴翳里则藏着几片黄叶,数量不多,零星吊着。由于志愿者队伍还没有集结完毕,我便借着树荫,在一棵略微倾斜的榄仁树下停留了片刻。
  榄仁树的左边是银行和小超市,银行休业,光顾小超市的人不多,偶有进出。店员提着装满货物的袋子,他们脚步匆忙,往树的右边走。右边是一个建市初期建成的老旧住宅区,小区门口站着身穿蓝色防护服的工作人员,他们正忙着为进入小区的人测体温,做检查。我们称他们为守好家门口第一道关卡的“蓝精灵”。而志愿者身穿的“红马甲”是小区里最亮眼的一抹红,我们负责运送物资、打扫楼道、组织核酸检测。小区里清一色的步梯房,八层高,楼道狭窄。负责搬运的“红马甲”动作利索,扛上物资就往楼上跑,跑多几趟后,他们早已是气喘吁吁,汗水浸湿衣衫。
  夜,开始拉下它黑色的面纱,习惯安静的桥北在夜里变得异常的沉重。清越的,提醒居民准时做核酸检测的喇叭声久久回荡在夜空。我们正在安置点做清理工作,几个身穿白色防护服的身影从小区里迎面走了出来,那一身的白像是穿破黑夜升腾起来的一抹亮光。透过护目镜里聚积着的雾气,我似乎看见在防护服下,汗水浸泡着他们身上的每一个毛孔。他们步履沉重,同样沉重的是手中的装载着整个世界的医务箱。街灯亮了起来,他们加快了步伐,走向另一个据点。我们站在原地,挥手以作告别,没有拥抱,也没有说再见。我们是那样的陌生,我们从来没有真正见过面;我们又是那样的熟悉,在每一个检测点都见过彼此的身影。我回过头,那些老树默立着,它目睹了所有,见证了这座城市的人们将风浪镌刻成勋章的全过程。
  和我同去的小惠说,她从小就喜欢在榄仁树下玩耍,再过些日子,榄仁树就开始落叶了,到了深冬,叶子会掉光,只剩下光秃秃的枝头。但是,它依然很美,那种线条美、萧瑟美极具震撼力。深冬,你一定要来看一看,值得。初春你也要来,看它抽新芽,发新枝,看它们长得浩浩荡荡,像一支充满力量和希望的军队。我想这是对一棵树的赞美,对一棵树在不同的时间域里以不一样的生动形态展示旺盛生命力的赞美。
  我忽然想起诗人奥维德的伟大诗篇《变形记》,诗中所写的菲德勒和包喀斯那一对老夫妇,他们希望自己死后变成两棵树,一棵橡树,一棵椴树,以赤诚去守护神殿。静默下的守护,我想那是需要极大的忍耐力和意志力的,那是树的精神,或者说,那是人寄托于树的一种超越生死的信仰。鲁迅先生在写他后院的枣树时,写过这样的句子:他知道小粉红花的梦,秋后要有春;他也知道落叶的梦,春后还是秋。这些句子轻描淡写,但带着希望的曙光和沉重的伤感。而今天,我们同样需要变成一棵树,可以是橡树、椴树,或是枣树、榄仁树,去展望春秋,做“小粉红花的梦”。
  当疫情褪去,新生活重启,我又想起了那些沉稳的榄仁树。我们曾在树下脱下红色的志愿者服,交到接班的同事手中,他们在官渡桥北的街头与黑暗对峙,直至晨曦初现。我想,一座英雄的城市是由无数无名英雄承托起来的,就犹如一棵榄仁树,它以坚韧的筋骨和沉稳的身姿见证了南方油城所经历的创伤和迸发出的强大的自愈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