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情缘七十载

——我与陈学炎70多年的交往


林发海 撰述 刘经国 整理
  守望情牵
  1942年春季,父亲联系到了原来的老板李祥兴,就逃到李祥兴的佃户家——周集乡吴家湾,从此我们离开了陈家,开始了新的东逃西躲、流浪度日。之后,小妹因为饥饿而亡。年底,父亲又遭匪兵殴打,无钱医治含恨去世。1943年初,我和哥哥为生活所迫,开始给人家当放牛娃。直到1945年9月,日本宣布投降后,母亲才把我、哥哥、大妹三人,从逃难地带回荆门城区。在我们前后七年的逃难岁月中,在陈家的三年是我们难得的最好的日子。
  在陈家时的一天,父亲曾突发奇想,想要一根拐棍老来拄,就带着我和哥哥,满山遍野寻找。我们在山里转悠几天,终于找到了满意的棍子,是一根被藤蔓缠绕的小树。父亲砍回家后,剥掉缠绕的藤蔓,掐头去尾,剩下一米多长,顶端有圆弧形把手,下端有螺旋上升藤纹。陈大爹用刨子刨得光光溜溜,父亲再用棕红油漆漆好,这样就做成了一根古香古色、典雅别致的文明棍。父亲虽然很满意,但一直放着未用,待我们离开陈家时,却忘记带走它。我们回到城区后,陈家知道了我们的住址,专程把父亲的拐棍送到我们家,但此时父亲早已作古。睹物思人,感慨万千,我们一直把拐棍珍藏,作为对父亲最好的纪念,也是陈家恩情的永久见证。
  1946年至1947年间,陈大爹还从深山老林,砍伐12根无节、笔直松木,锯成0.4×2米的圆木,分6次带着陈大哥,各扛一根(大几十斤重),跋山涉水,穿山越岭,走街串巷,步行50多里,送给母亲做寿木。松木送到后,母亲觉得受人太厚,坚持加倍付钱,但陈家父子不肯,只象征性地收了点工钱(成本钱)。每年冬季,陈家父子烧好炭,都给我们送栗木炭(栗木炭火足无烟)。每次他们到来,母亲都用上好的酒菜招待他们。
  过去的习俗是,上等寿木用12根松木做,制成十二圆花。长辈的寿木提前做好,摆放在家里,寓意家人升官(棺)发财(材),是很好的兆头。1953年或是1954年寿木做好后,用黑色生漆漆好,郑重地摆放在厅屋,母亲非常满意。记得刚漆寿木时,妹妹对生漆过敏,无意间靠近了一下,浑身起红疹,进而溃烂,好久才得以痊愈。1956年国家倡导殡葬火化政策,七十年代中荆门城区开始禁止土葬,母亲的寿木显然用不上,但乡下还允许土葬,于是母亲把寿木送给了胡集的亲戚,妹妹乡下的公爹去世后,享用的正是母亲的这口寿木。
  失缘续缘
  后来我和哥哥、妹妹分别离开荆门城区,赴外地工作,各自成家,单独生活。妹妹孩子多工作忙,母亲独自在家也不方便。从1966年起,母亲就跟随妹妹到烟墩公社却集管理区生活,这样老房子一直空着,既没人照料,也无钱维修,早已破烂不堪。母亲迫不得已,60年代末出售一半房产,70年代中处理掉另一半。从此,我们和陈家失去联系。
  多年来,我们一直惦记着陈家的恩情,特别是1992年我退休后,每每回忆起过去的生活,心里总是念念不忘陈家的好处,一直在打听恩人的消息。
  大约2006年秋天,老伴徐礼芳在荆门二医住院,闲谈中得知同房病友是安团人,我便问他认不认识陈学炎。他说,有一个叫陈学炎的八十岁,我们经常一起放牛,但不知是否是我们的恩人陈大哥。我便拿出一个纸条,写上自己的姓名、电话号码,以及我们逃难时陈家的地址,还有当时生活的简单情况,请他代为打听联系。病友出院后的第三天,我就收到回复电话,通过交谈之后我确认,打电话过来的就是我们多年寻找未果的恩人陈学炎。
  我邀请他到荆门我家来玩,他说不知道地址,我说您来荆门后在苏畈桥上等,我去接您。不到一星期,他的孩子用摩托车送他来荆门,在苏畈桥联系我,我就过去接他。我到苏畈桥时,看到有位老人正在东张西望,我上前说:我是林发海。他说:我是陈学炎。这时,陈大哥已经八十岁,我也七十好几。陈大哥完全没有当时的模样,他头发花白,周正的国字脸布满皱纹,皮肤红里透黑,身材仍然高大,身体特别硬朗。我们紧紧地握手,深情地拥抱。
  之后,我和妹妹各请他在家小住几天,我们邀请他进城逛逛商场和名胜古迹,想趁机给他买一身新衣服,但是他觉得城里没什么好逛的。然后我们就一起吃饭、喝小酒,一起逛我家旁边的石化公园(现为小观园),共同回忆往事。我们离开安团后,陈四姐到了年纪,他们就成婚,生育一个女儿。女儿长大后招了上门女婿,生育一个外孙女,奇特的是陈家竟然四代单传。陈家因为负担不重,过去种植水稻、小麦、大麦、蔬菜,养猪、熬糖等,现在还种植香菇,生活一直比较稳定,一家人平安无事。陈大爹、许妈、陈四姐先后去逝后,陈大哥和女儿、女婿一起生活。
  一周后,我和妹妹决定送他回安团。我们先坐车来到圣境山东边山脚下,然后一起步行10里山路,花两个小时才到陈家。发现陈家房子和过去样式差不多,但是面积大了许多,而且方位和过去的似乎对不上,我疑惑地问。陈大哥说,原来尹婆婆的房子还在,只是全空着。现在的房子是寻地另做的,外孙女也做了自己的房子,就在陈大哥家旁边不远。
  陈大哥和女儿、女婿热情招待我们,吃饭、喝酒、天南海北地聊天。时辰不早了,陈大哥送我和妹妹上路回家。走了不远,他突然返回,从家里背来一个十多斤重的金黄大火腿,执意要我们带着上路。我们说自己家里有,而且要走10里山路,天色不早了,自己背不动,也不能让陈大哥家人送,所以就谢绝了。
  知道了双方准确地址后,我们恢复了密切的联系和往来。以后每年,我和妹妹都要去他家,看望他一两次。每次他和女儿、女婿就像当年一样热情款待我们。
  生死永念
  当年事已高时,因为子女都在外地工作,我们还在外侄女婿的陪护下,多次去看望他。2012春天,我和妹妹带着些礼物,又去看望陈大哥,但只见到他的女儿和女婿。原来陈大哥已经去世,并和陈大爹、许妈、陈四姐一起,葬在不远的山坡上。
  我们把事先准备的二千块钱和一些礼物留下,并让陈家女儿女婿带路,爬上山坡,扒开杂树和野草,来到陈家两代人的墓前。因为山林禁烟火,我们既不能为他们烧纸钱,也不能为他们放鞭炮,只能默默地向着坟墓,深深地鞠了三躬,内心充满感激地说:祝恩人天堂永安! (完)
  2022年1月19日于广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