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籺如月
■黎译鸿
又是一年冬至,今天在超市里望见一袋雪白的糯米粉,心便蓦地一沉,仿佛有根无形的线,牵着我回到那方氤氲着水汽的灶台前。
母亲的身影,总在岁时的光晕里忙碌。糯米粉与粘米粉在她手中调和,分量全凭光阴凝就的直觉。滚水倾入,粉浪翻腾,这揉捏的功夫,看似简单,却讲究技巧,手臂隆起,筋骨在面团中开阖,像是要将所有沉默的力气都揉进这团柔韧的洁白里。面团最终卧在陶盆中,光润如玉,静待着被赋予形状的时辰。
馅料的鲜香早已在灶间弥漫开来。猪肉末、黑木耳、花生碎、碧绿的韭菜……在热油中欢腾跳跃,香气如无形的手,推开厨房门,弥漫于整个院子的上空。待其稍稍沉静冷却,便成了母亲指尖下的珍宝。
案板上,母亲取一小团面剂子,掌心轻旋,捏成浅浅的碗盏。馅料被小心安放其中,她指尖翻飞如蝶,捏拢、封口,再于底部轻巧一按——一个饱满的“心”形籺便悄然立于掌中。这心形之物,非为巧饰,倒似母亲滚烫心绪的自然流溢:每一次指尖的合拢,都如心房的闭合,将滚烫的牵挂与无言的爱意,密密缝入这玲珑的包裹之中。
锅里骨头汤或鸡汤沸滚如歌。母亲将一个个籺轻轻送入清波,它们浮沉摇曳,宛如白瓷小舟。待其熟透,盛入碗中,撒上翠绿葱花。我们姐妹早已围坐桌前,碗中升腾的香气,是人间烟火最温存的注脚。一口咬下,软糯的皮儿裹着丰腴的馅,鲜香与米香在齿颊间弥漫交融——这便是味蕾上永存的故乡坐标。
逢年过节,炊烟升腾于石陂村低矮的檐角。彼时,村人聚首,欢声笑语,案板上排列的籺宛若小小的仪式,无声颂扬着土地的馈赠与亲情的绵长。这朴素的食物,是岁月深处最温热的印记。
如今,昔时灶火旁的身影已迁至化州城里安居。然而籺的滋味,却并未因时光流转而淡薄分毫。大姐们偶尔归宁,闲谈间总要说起母亲的手艺,那香糯的滋味,在话语间被反复咀嚼,竟愈发清晰起来,仿佛就在舌尖。幸而,平定镇的街巷间,籺的香气依旧固执地飘荡。政府引着这淳朴的滋味走出深巷,登上了更广阔的舞台,成了游子行囊里一枚沉甸甸的乡愁。镇上宵夜街铺面光洁,籺静卧橱窗,等待着慰藉天涯倦客的舌尖与乡愁。
我的五姐怡君,每次回到家乡平定镇,她一定要力邀我们齐齐去街上吃一碗水煮的籺,因为这不仅承载着我们的童年记忆,还渗透着妈妈的味道,让人怀念,令人难忘!
在这匆忙流转的人世间,总有些味道如磐石般沉潜心底。纵使母亲的身影已不再日日于灶台前辛劳,那心形的籺,却早已越过舌尖,烙印成心底永恒的图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