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爱如剪,轻理烦丝


■ 张宁
  家里有一套理发工具,叫作“洋剪”。那是铁钉还叫作“洋钉”,煤油灯还叫作“洋油灯”的年代,我们家拥有的一套“奢侈品”。说是奢侈品,是因为父亲置办它却没有拿它当谋生工具。这套工具似乎只为我两兄弟服务。父亲向来节俭,记忆中他似乎只有两套衣服,换来换去地穿,都掉色了也不舍得买新的,后来都打补丁了,还在穿。那么父亲为什么要置办一套不生钱的“洋剪”呢?
  那还得从我的“烦恼丝”说起。小时候我不爱理发,每次理发都忸忸怩怩磨磨蹭蹭哭哭啼啼,特别是要到理发店理发,我更加会哭闹不止。因此要到理发店去理发,成了我的烦恼,甚至想到也会哭。然而父亲容不得我变“长毛贼”,经过多次闹腾之后,眼看我头发越来越长了,父亲决定置办一套“洋剪”给我理发。
  置办了“洋剪”之后父亲就到理发店里“偷师”。父亲手巧,虽然没有真正上手训练,却还是理得不错,细腻和精致程度我觉得不逊于理发店的理发师傅,只是发型单一,父亲只会推平头。
  起初,父亲给我理发我也抗拒。那不是害怕父亲理得难看,而是害怕那些发碎引起的瘙痒。每次理发,父亲都要我端坐、挺腰、定头,然后慢慢地起发脚、推后脑、修边鬓、剪顶发、剃毫毛……仔仔细细,一丝不苟。理好要大半小时。整个过程,除了父亲需要微调我的头位,我得一动不动,最多只能转动眼睛。那些发碎像无数蚂蚁一样往脖子里钻,奇痒难耐却又搔挠不了,非常煎熬。因此我总期望头发长得慢些,又或者父亲忙些,忽略我的头发。可头发却像那些令人心烦的野草一样,我越不希望它生长却越疯长,仿佛倏忽之间又得理一次了。
  我抗拒理发,父亲没有批评,也没有哄慰,只是平静地把哥哥和我带到地堂上,摆好凳子,默默整理好“洋剪”,示意哥哥先理。每次理发我都怯怯地跟在哥哥后面,见哥哥安静地理完了,我也不那么害怕了。父亲不言不语,看似漫不经心就让哥哥给我做了个榜样,像“润物细无声”的春雨一样悄悄消除了我的烦恼丝。后来哥哥出外读书,父亲就只给我理发。也许是逐渐长大了皮肤也变糙了,我不再觉得发碎有多痒了,对理发的胆怯也逐渐消失了。可是我的胆量却没有变糙,依然内向腼腆,容易羞怯。上初中后许多同学都到镇里面的发廊理发,我却怯于去发廊,仍然让父亲给我理发。
  到了上高中,父亲不再给我理发了,他说家里的“洋剪”老了,用起来不利索,如今都用电剪了,还说他的手艺也老了。他鼓励我去镇里的发廊理发,并说我应该学哥哥一样,书读得越多,去的地方越远,见的人越广。经过多次的鼓励,我忸忸怩怩地跟在同学后面去了,慢慢也就不惧怕去发廊理发了。
  而父亲依然会给那套“洋剪”上油抹拭,维护得闪闪发亮,却只有他和邻居互剪的时候才亮相。其实我知道,父亲的手艺也在进步,那些年他也不只是给我剪平头,有时也根据我的要求做一些发型的变化,效果也满意。父亲不给我理发,只是想打破我的怯懦,让我走出去,立于人群,找到自信。
  如今我不再为理发而烦恼,可每次理发总会让我想起那套“洋剪”。父亲的爱像那套“洋剪”,没有华丽的语言,却在适当的时候为我理去烦恼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