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德峰
　　端午是一条河。它从我的血脉里流过，带着菖蒲苦涩的清香，带着雄黄酒灼热的温度。我在窗前眺望，看见河水倒映着两千年前的月光。
　　河岸的艾草又长高了。母亲粗糙的手指将艾叶系上门楣时，总要说些吉祥话。父亲蹲在灶台前，把糯米裹进青绿的箬叶，像包裹一个不能言说的秘密。炊烟升起时，整个村子都浸泡在粽叶的清香里，而汨罗江的水，正默默流过楚国的黄昏。
　　龙舟的鼓点从远处传来。我想象那些赤膊的汉子，他们的肌肉在阳光下闪着古铜色的光。鼓声如雷，却盖不住河底传来的《九歌》。屈子投江时溅起的水花，至今还在打湿我们的衣襟。
　　河中央漂浮着诗句。那些句子像莲，一朵接一朵地开。第一朵写着“长太息以掩涕兮”，第二朵写着“哀民生之多艰”。父母对着河水跪拜时，他们跪拜的或许不是神灵，而是刻在骨头里的疼痛记忆。
　　我在清白的稿纸上写诗。笔下的分行歪歪扭扭，像童年时在田埂上奔跑的足迹。捣碎的乡愁从指缝漏出，每一粒都粘着糯米的甜香。楼下的超市在促销粽子，塑料包装上印着卡通龙舟。收银员说“端午安康”，我听见河水在远方发出一声叹息。
　　夜幕降临。我斟了半杯雄黄酒，敬给河里那个怀抱石头的人。月光把城市照成惨白的楚国，而我的影子，正慢慢沉入泛黄的《诗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