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排春初花如雪


■叶毅
  李花深处,淡寞空寂。虬枝低矮处,赏花人如蜜蜂殷勤,忘情穿梭其间。稍不留神,肩头一碰,李花花瓣簌簌而落,顿时赏花人的黑发丝上、红围巾上、黑衣裳上便栖满碎玉。也有整朵小花,若素裙仙子,翩翩而下,沾在红围巾上,像在喜庆的大红对联上晕开工笔的白梅。
  立春了,钱排喜寒不喜暖的李花最是孤绝,冷香沁骨,疏影清癯,恰似栊翠庵中扫雪的妙玉——宁碎不浊,宁寂不喧。那些被赏花人碰落的花,大约便是她失手跌碎的白瓷茶盏,零落成泥,犹带三分傲气。
  没如期赶上盛开时节的李花,总感到心无着落。总以为经冬迎春的盛大花事,只有钱排才有。像幻想恋爱的少年期许的恋人,一袭素衣,两弯修眉,只有撑油纸伞于西湖苏堤才可偶遇,错过了,就又要等一千年了。
  所以不能失约,两颗满怀柔情的心,必须双向奔赴,才能缔造缠绵的神话。
  赏花需静,避开喧嚷的游人,前往山中深处。此处李花与别处无异,素白浅淡,却因无人惊扰,更显灵性。于是灵犀暗结,情意互连,花瓣沾衣,便不忍拂去——仿佛一抬手,便惊飞了那绵绵情意。
  凝望久了,竟分不清是花是人,李花疏淡如烟,人却痴立成树。李花或十朵八朵的在枝梢拢聚,或三朵两朵沿着枝条错落,皆疏密有致,留白空灵。枝条如老僧入定,曲折间暗藏枯笔皴法,或开合,或穿插,或低垂。枝条上点染着猫脚印般的白李花。忆当初,良人越墙后,两情相悦,一朵朵是那么娇俏含春,一串串是那么情意滂沱。如今却是别后的相思,花瓣素娟般白,娇羞无力斜倚着、低垂着,不解风情地一触碰,就要香消玉殒了。那花丝也凌乱了,乱似经天没梳的三千烦恼丝,绕指百转,郁结得快打成死结。
  情思飘逸,举目远眺,见满山满坳白点迷蒙,夹着淡绿,点染于宣纸画卷之上。白点是李花,淡绿是嫩叶。叶是蜷曲的叶芽、披针形的新叶、倒卵形的展叶,都是嫩绿中泛着藤黄,不,应该是藤黄因倾慕夏天而渐生绿色的情愫,情愫纯真,尚未沉淀成夏日的苍翠,几乎透明可见,像琉璃,又胜似琉璃。
  伫立树下,为满山李树李花拥抱着,爱意填胸,冥想着春潮荡漾,黏黏柔柔,浓稠似蜜。此情此景,多希望时间凝固,却又悠远绵长。
  终究是来迟了,都立春了。
  误了佳人期,嫁与弄潮儿。小枝丫上都长出大大小小的果子来了,果子或垒堆,或“总角”,或成双,都绿翡翠色,绿中带粉,圆润似珠,又像婴儿蜷握的肉嘟嘟的拳头,让你忍不住总想伸手上去轻轻地抚摸,给予他浓浓的怜爱,而他回赠给你一生中最柔软的悸动和永恒的天真。
  “哎呦,这里居然有两果子长红了。”有赏花人惊呼。
  那些散开的寻花人们,如蝴蝶纷纷绕树穿枝往这边飞聚,衣袖惹风,又扇落零星的花瓣雪。
  定眼细看,还真是,绿叶下、白花旁,两个樱桃红的李子挂在灰黑枝条下,肩并肩地倚靠着。李子鸽子蛋般大,圆圆的,这红色不是轻佻的胭脂红,不是沉郁的枣红,而是生机勃勃的樱桃红,他们是怀着对盛夏的向往,期望自己的青春被酿成永不褪色的朝露,这一对志同道合的情侣,满怀激情地大踏步向远方奔跑着、奔跑着,蒸腾的脸涨成樱桃红。
  赏花人们兴奋地拿起手机抢拍着,要把这热血的青春,永远留存在自己的手机里,留在自己的心里。
  “沙沙”的一阵小汽车碾压路面的声音传来,哦!原来是不远处、贴着春联的农家洋楼前,一辆小汽车正缓缓驶出,绕行在弯弯的小道上,时现时隐李树间、李花间、小李果间,它是要开去哪?难道是看着满山的小果,像是一个放下刚刚出生婴儿的父亲,急冲冲地,要把将办弥月宴的喜帖,送到每一位亲戚朋友的家里?
  正是:千树李花千树雪,一山青子一山诗。客问何日摘红玉?且待斗柄指南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