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穿过松林》 崔亚美 著 辽宁教育出版社

■黄德青
　　前段时间，我认真研读了崔亚美的诗集《晨曦穿过松林》。
　　崔亚美的诗有许多特点，其中比较突出的表现在三个方面：第一方面，传承了古诗词中的形象书写。古诗词最突出的特点，就是经典的形象书写。如杜甫《闻官军收河南河北》中的满衣裳的涕泪、漫卷诗书、放歌纵酒、穿巴峡、过巫峡、下襄阳、向洛阳等，一连串富有感情的形象诗句，完美表达了诗人热爱祖国和收回故土的欣喜若狂的激动心情。又如王维《山居秋暝》中雨后的空山、晚来的秋天、照在松间的明月、流在石头上的清泉、竹喧中回归的浣女以及莲池上穿行的渔舟等，都是异常经典的形象表达。
　　在唐诗宋词中，此类充满诗情画意的形象诗句非常多。正是有了这些经典的形象的诗句，古诗词成了中国乃至世界的诗歌艺术的殿堂。
　　崔亚美的诗集《晨曦穿过松林》在这方面的表现同样十分突出。如《父亲的犁，静静躺在老屋角》一诗，诗歌的第一节只有三行诗：“父亲的犁/静静躺在老屋角/如父亲枯瘦的身骨。”短短的三行诗却勾勒出四幅画面：第一幅是一座破旧的老屋；第二幅是老屋一个角落存放着的一把犁；第三幅是犁前面站着的深情凝视着犁的诗人；第四幅是如同“犁”一样枯瘦的父亲。诗人之笔如同国画大师笔下的素描，仅用惜墨如金的三行诗，就把四个充满诗意且紧密相连的画面勾勒出来。在四幅画面中，一、二两幅是真实呈现在读者眼前的，是实写；三、四两幅是浮现在读者脑海中的，是虚写。四幅画面虚虚实实，相得益彰，栩栩如生。接着，诗人用极其朴素的诗句，如同电影一般将“落满尘埃的犁把手”“起早贪黑”的父亲、“披着晨雾”的父亲、“牵着星辰”的父亲、“牵出希望”的父亲和“犁出快乐的父亲”等最能体现父爱的七幅画面展现出来，一个沉默无语、胸怀博大、为家庭奉献了一生的父亲的高大形象，跃然纸上。最后，诗歌再次回到“静静躺在老屋角”的“父亲的犁”的画面上，以此表达了诗人对父亲的深沉而永恒的爱。正如孟郊的《游子吟》，崔亚美诗中的这位令人敬畏的父亲，不仅仅是诗人的父亲，而是无数人的父亲，是父辈那一代人的光辉形象。
　　又如《攥不住人间半寸芬芳》：“寒霜/已把山芒染白/斑斓的天际/似世间/万千愁绪//我等在半山凉亭/等你把仓央嘉措的诗带来/却只见雅雀落满亭台//前路空空。风中的我/像一只疲惫的鸟，举步三摇/攥不住人间半寸芬芳//背负太重/等我凑足力气，把它卸下//我，要去趟西藏。”这首小诗仅有12行，却若隐若现描摹出七幅完美的画面：第一幅，被“寒霜”染白”的山芒；第二幅，似人世间“万千愁绪”的“天际”；第三幅，“等在半山凉亭”的“我”；第四幅，“落满鸦雀”的“亭台”；第五幅，“空空的”“前路”；第六幅，像“风中”一只”“举步三摇”的“鸟”的“我”；第七幅，“我”“要去的”“西藏”。七幅画面中，前五幅写实，反映诗人对纯洁爱情的期盼与渴望；后两幅为写虚，表达诗人追求圣洁爱情的曲折与艰难。虽然爱情之路无限坎坷，诗人追求圣洁爱情的初心，却始终没有丝毫改变。如《易安祭》中的青梅羞涩、月华争渡、海棠清泪、锦书泛黄、情痴寻觅、烈酒成殇，《山稔花开》中的红的、粉的、一朵朵、一簇簇、含娇半嗔、点缀整个山岗和《晨曦穿过松林》中的怀揣经书的晨露、端坐在草尖……在崔亚美的诗歌中，这样的句子比比皆是。这些经典而形象的诗句，成了崔亚美诗歌的半壁江山。
　　第二方面，实现了现代诗歌的完美表达。诗歌的书写方式大体分为形象表达、意象表达和情理表达三种，其中最常见的表达方式是前两种。从总体上看，中国古诗词侧重形象书写，现代流行诗歌侧重意象书写，而崔亚美的诗歌则实现了三种书写的完美表达。请看崔亚美《我将认真老去》一诗：“把星辰叠起/把我所有的今夜/叠起//明眸皓齿，笑靥如花。以及/我的春天/在柴米油盐中沉沦/留下一缕细瘦的灵魂，在/《诗经》中/放荡/我选择宽容//我用肤浅去书写岁月/一个修辞，让我理解成熟/一则隐义，呈现澄明/一行诗句，穿过/春夏秋冬//我将认真老去/就在星光灿烂的今夜/把我的第一声啼哭/把母亲那年今夜的疼痛//叠起。”诗中的“星辰”今夜”“明眸皓齿，笑靥如花”“我的第一声啼哭”“母亲那年的疼痛”等，采用了形象书写；而“把星辰叠起”“把所有的今夜/叠起”“明眸皓齿……沉沦”“灵魂”“在诗经中”“放荡”、让“肤浅”“书写岁月”“我”将“修辞”“理解成熟”、我将“隐义”“呈现澄明”等，则采用的是意象书写。诗中两种书写相互交错，完美结合，深度透视出诗人生活的坎坷和对人生的感悟。作者重复运用“叠起”一词，以示将生活中的喜怒哀乐全部封存起来，然后安静写诗，让诗歌伴随着诗人走过人生的下半辈子。
　　再如《若众神经过》一诗：“这是您的归处/整个山坡/只有您和蝉鸣//我沐浴过您的月光/坐过您山一样的肩膀/您的怀抱，宽如大海//可您，早已踏着暮色而去/留下爱//今夜，若众神经过/请摔碎父亲的药罐/盛半坛月光/留在寂静的山坡//只是，六月的人间/又多了一份思念。”第一节连用“您的归处（坟墓）”“山坡”的“您”和“蝉鸣”为缘由，自然引出诗人对父亲的深沉思念；第二节将意象书写“沐浴过您的阳光”和形象书写“您山一样的肩膀”“您的怀抱”以及“大海”融合为一体，书写父亲对自己的大海一般的恩情；第三节用“您”踏着暮色而去”“留下爱”两处意象书写，极言父亲虽然已经离世，却给女儿留下了难忘的爱；第四节则用形象书写“经过”的“众神”“父亲的药罐”和“寂静的山坡”以及意象书写“盛半坛月光”等，抒发诗人对父亲的无限牵挂与祈祷；最后用“只是，六月的人间/又多了一份思念”一句至情至理的书写以结束全诗。三种书写方式的巧妙搭配，深情表达了诗人父女之间刻骨铭心的爱，以及女儿对离世父亲的无限思念。
　　第三方面，反映了普罗大众的现实生活。从诗集《晨曦穿过松林》看，崔亚美的诗大体包括四方面内容：第一、书写自己的坎坷人生。如《我将认真老去》《往事，别在风铃树上》《攥不住人间半寸芬芳》《今夜不读书》等；第二、感慨身边的亲情和友谊，如《父亲折叠的秋实》《母亲生起炉火》《月光，找不到你的窗口》等；第三、透视当今的百态社会，如《静观小东江》《她，拉着一车晨光》《荷塘》等；第四、咏叹家乡的人和事，如《故乡的山，依然苍郁》《家桥》《琅江落日》等。纵观全书，崔亚美写诗歌没有滥用华丽辞藻，没有刻意引经据典，更没有气吞山河的恢宏叙事，而是如同一位行踪不定的倩女幽魂，选择好身边的一草一木，一事一物，一言一语，一颦一笑，然后静静地待在那里，用山的厚重去凝聚诗魂，用水的纯洁去过滤诗行，再用禅的宁静去洞悉人世间的悲欢离合。诗毕，就幽灵一般地飘走。
　　用一句话归结：崔亚美的诗歌将中国古诗词的形象书写与西方诗歌的意象书写完美地结合了起来。一位读者说得好：“读崔亚美的诗，读着读着，我就成了诗中的角色。”这就是对崔亚美诗歌最完美的诠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