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弯曲的锯缝
■ 张宁
父亲做木工很仔细,就算是做一杆锄头柄也会刨直,滚圆,哪怕有个微小的疙瘩也用砂纸打磨光滑,用起来不会硌手。至于做家具就更耐心了。父亲的手有准度,那些短木方,打好线后父亲沿着墨线用斧头仔细地劈直,长木板则用锯子沿墨线锯直,之后用粗刨子刨平,再用细刨子刨光滑。凿子也有大细之分,先用大凿子沿墨线定好边,再用细凿子挖好孔,最后用大凿子仔细修平孔边,每一步都一丝不苟。
父亲对那套工具也非常小心维护,收拾起来小心翼翼,绝不磕碰,归类放置,方便取用。他的工具箱从来不会混乱。看他那谨小慎微的样子,我心想,钢铁做的东西,哪会那么容易碰坏,用得着那么小心吗?父亲却不以为然。做木工前父亲会把工具仔细磨一遍,如果长时间不做木工,每隔一段时间准会拿出来磨,磨完之后还要上油,以防生锈。所以父亲的工具无论什么时候拿出来都毫无锈迹,闪闪发亮。
父亲的严谨不仅仅体现在做木工上,做其他事情也是如此。比如父亲起的地垄总是规规整整;挖点豆子的小窝窝从来不会疏密不一;垒田埂从不像别人那样把湿泥敷上去草草了事,还会用锄头把泥抹平……然而他这种做事态度,在那次我帮忙锯木之前对我丝毫没有影响。我甚至暗暗讥讽他:在农村干的都是粗活么,大可不必如此事事细心,你看别人那田埂像一条粗糙的麻绳,田里不也照样长禾吗?
我觉得凡事做得差不多就可以了,事事一丝不苟十分累。比如,我怀着差不多的态度去拔花生苗间的杂草,有些拦腰拔断就算了,有些掩在花生叶间较隐蔽的就装作没看见略过。我那么粗心地拔,很快就超过父亲,遥遥领先了。父亲看了虽然没有责备我但也没表扬我,却提醒我做事别毛毛躁躁的,浮泛得很。
那次父亲要用大锯把一根粗长的木头解成木板,打好墨线之后却找不到人帮忙。因为大锯要两个人对拉,父亲见我在一旁玩,就叫我试试。因为之前没拉过大锯,开始的时候我倒是认认真真,小心谨慎地按父亲的指导端平锯条对准墨线拉锯,目不斜视地看着锯齿一点点地把墨线吃掉。锯木原来这么容易,我不禁踌躇满志,心也逐渐飘了。虽然父亲不时提醒我要小心地沿着墨线锯,我还是渐渐地开始分心了。飞过一只蜜蜂能把我的目光从墨线上引跑,待蜜蜂飞远,我把目光拾回来,却瞄见锯齿已经吃偏了,留下了半痕墨线。由于偏得不多,父亲从对面并没有发觉,我偷偷把锯齿修了回来,心想反正木板只是粗材,还得刨平的,弯曲一点也影响不了什么。这样想着,心又放松了。不一会一只小鸟在屋顶上叫,又把我的目光从墨线上翘了起来,待小鸟遁影潜迹,我的目光游移回来,才发觉神游太久,锯齿已经远离墨线了。父亲显然已经发觉了异常,教我如何慢慢调整回来,然而我改过心切,猛地大角度往回收,不一会儿,由于锯缝曲度太大,把锯片夹住动弹不得了。由于是初次拉大锯,父亲认为我手生,并不责怪我,只是找来楔子打进锯缝顶端松开锯片,取下锯子,再从木头的另一端重新锯。
从那以后我不敢再掉以轻心,专注地沿着墨线锯,待终于锯下那块木板后,父亲把它放平让我看,并指着呈“S”型弯曲的地方语重心长地对我说:“你看,稍有不慎就毁了两块木板,多可惜啊。”可当时我还是固执地认为把弯曲的地方刨平就可以了,没啥大不了的。
只是到后来做那件家具时父亲没有用那两块锯歪的木板,我问原因才知道,就算刨平了,这两块木板的厚度与别的木板也不一致,所以配不到一起用,虽然它们可另作别用,对于那一次却实在是毁坏了。
我懊悔了,原来粗心的过失竟是无从挽回的。从那以后我抛弃了差不多的态度,每当做事精神涣散的时候,我总会想起那条弯曲的锯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