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与车
■何小雯
父亲的大半生都和车紧密相连在一起。
十八岁,青春得如同嫩芽一样鲜嫩碧绿的年纪,父亲参了军。一年后,进了汽车教导队,自此,开启了他和车之间的缘分。学技结束后,父亲被分进了小车连,在部队里开了五年车,参加过自卫还击战。在炮火里淬炼过的感情,是牢固而坚厚的,车像是嵌入父亲身体的弹壳,是疼痛,是经历,陪伴,也是荣誉,是不可分割的忠诚战友。
退伍后,父亲放弃了安逸待遇好的工作安排,而主动申请去了油公司上班,开大腹便便危险系数高的油罐车。虽是每天忙得脚不着地,但可以和车为伴,他心里欢喜踏实。父亲每每回家,携一身淡淡的汽油味。这个爱车如命,终年驾车为省内各地运送石油的男人,车才是他移动的家。以至于在从前的许多年里,在我童年、少年甚至更长的时光里,父亲对于我来讲,更像个客人,来自车上的客人。
常年跑车在外,父亲觉得对我们有亏欠,朴实的男人能想到的弥补方式,就是给我和哥哥捎回来山村之外的世界的新奇玩意和好吃零嘴。在村里人还不知道什么是方便面的时候,我们家已经对吃方便面当早餐习以为常了。爱显摆的我,也多了在伙伴们面前炫耀的机会,听着伙伴为了得到我手里的零嘴而说的讨好的话语,得意洋洋。男装摩托车在高城兴起的时候,父亲买了一辆,学了几天就开得稳稳当当。摩托取代了自行车,父亲上班方便快捷多了。后来公司改革,两个司机轮班开一辆车,父亲休班在家,常常开着他的铁牛进山,种荔枝龙眼,种柚子菠萝,车是父亲开山辟土,勤劳致富的大功臣。
我大学毕业后,父亲也光荣退了休,以“零事故”的优秀给他的司机生涯画上完美的句号。我工作单位在离家仅千米之外的中学,我像是飞出笼子的鸟儿,留恋在自由广阔的天空,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忽略了老巢内还有殷殷期盼我归期的双亲。后来我的女儿在我学校附近上小学,为了接送孩子,不大懂车的我被迫买车,学车,开车。我在油摩托和电摩托两者之间犹豫着,一向不善言辞的父亲,列举了一系列电摩托的好处,表现出前所未有的积极性和流畅性,并带我亲自去挑选。
等我想到充电这个问题时,买电车已成事实。我学校的宿舍在六楼,吊线下楼充电太危险,校内没有充电桩,去一楼同事家充吧,又不是长久之计。电话里父亲声音轻快愉悦,让我回家充,快没电的时候就开回去,充一晚上,次日他开过去给我,或者他过来载我回家开车。每次我回家开车,都会看到饭桌上摆好了我爱吃的,早晨回来有新鲜滚热辣的猪肉粥,香油捞粉皮,家生鸡蛋。中午回则是白切鸡,焖猪脚,糖醋鱼……每每看到在厨房忙得不亦乐乎的父亲,我总有难以言说的滋味上心头,也才明白父亲当初挑车的蓄谋已久用心良苦,他是算准了我会面对充电困难这个问题,想要借充电之机让女儿回家多几趟。
我不忍卒读一颗为人父亲的心的卑微。父亲与车,是战友,是搭档,是彼此欣赏,相互成就。父亲的一生,平淡而无奇,淳朴而踏实,他所有的荣耀,骄傲,尊严,都是车带给他的,却为了不懂事的孩子,临老要委屈车做媒介,搭建一条迎接孩子回家的小桥。但愿天下儿女记得常回家看看,莫让父母舐犊之情在翘首以盼中渐渐变得卑微。